三年前,白浩才到郭东县担任县令,便遇到一场罕见的旱灾,
全县几乎颗粒无收,百姓食不果腹,不乏饿死路边者,
他每日带领差役救灾赈济,亲眼所见县中穷苦百姓度日艰难,凄惨境况,不由的心中大生悲悯之心,一气呵成画出这副‘老僧参禅图’,将心中的情绪,对尽数抒发在这幅画里。
“来来来,我为贤弟斟这第三杯酒!”他提壶上前。
今日方觉观图,三图三准,每一幅,都能说到他的心坎上,难得遇到这样的知己,白浩简直比得了百两黄金、官升一级还要开心。
不料,方觉却用手在杯口虚虚一挡,示意不受。
白浩一愣:“贤弟,这是为何?”
还以为方觉碍于官、民的身份,不好意思连受他三杯酒,于是道:“今日乃是朋友私下相会,贤弟莫要做这般模样,你我同道合,何必拘泥于身份官位?”
“沛然兄误会了,我不受这杯酒,并非拘泥身份官阶。”
方觉摇摇头,放下手里的酒杯,
转身退后半步,对着白浩双手一揖,深深鞠下躬去,
朗声道:“如今虽是盛世,但底层小民的生活,依旧艰难不易,一日一食、累月无肉者,大有人在,若是丰年,还能勉强度日,不幸遇上旱涝洪灾,往往便是家破人亡。
兄长为一县父母,若能心念百姓之苦,以食肉者之心,为食糠谷者谋,那才真是本县四千六百二十户百姓之福,远远胜过为我斟这一杯浊酒!”
方觉骨子里,其实是个矛盾体,
一方面,他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常年被社会殴打,让他养成了谨慎小心的性格,行事圆滑,遇事能躲则躲,能退则退,习惯性甩锅,
除了至亲家人,很少真正为别人操心;
另外一方面,从小读过一些书,知道什么叫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敬佩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偶尔深夜梦回,也会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男儿到死心如铁的豪情壮志。
只不过,碍于生计家庭,加上人微言轻,再怎么心怀天下,其实屁用没有,遇到不平事,最多背后唏嘘感慨几句,之后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平日行事,更是个地地道道的大俗人,
趋利而避害,见金而心动,见色而身动,见义而不为;
这辈子,衣食不愁,又有些社会地位,有机会和地方官论道饮酒,畅意胸怀,心中有感,于是一时兴起,愿意为供养自己的老百姓,多说两句。
白浩被他说得一愣,万万没想到在此赏风论月的时刻,竟然冒出这么一番忧国忧民的话来。
好像有点破坏气氛。
然而,平心而论,这番话的胸怀、气度、格局,比起什么品画论画、风花雪月,又何止高出数层?
一副极品画卷,再怎么神奇,所利者,不过数人、数家而已,
而一个地方官员,哪怕没有太大的本事,只要能把一颗良心端正了,就能让千家万户受益,
孰大孰小,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方觉这句话,给白浩的触动,从某个角度而言,甚至要高过一副好画。
也让他对方觉,从朋友义气之交、酒肉之娱,多出了一份敬重之心。
于是收敛起了笑容,换上一副严肃表情。
同样退后半步,把手中酒壶放回桌上,认真的整理了衣裳领口,深深作揖,还了个一模一样的平礼。
一字一句的说道:
“贤弟此言,愚兄必牢记于心,奉为圭臬,字字不敢稍忘,时刻警醒!”
说完,两人同时直起身来,四目以对,相视大笑起来。
白浩拉起方觉的胳膊,欢喜无限,道:“走走走,随愚兄去书房,瞧那真宝贝去!”
……
……
白浩的宝贝,也是一幅画。
被慎而重之的收藏在书房,挂在墙上,还用一层轻纱遮住了。
“何故用轻纱遮挡?”方觉奇道。
白浩神秘一笑,揭开了画上的轻纱。
方觉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遥遥的响起一声凶厉的鸣叫之声。
一只振翅的雄鹰猛地跃然于眼前,扑面而来。
翎光羽亮,喙利爪尖,
尤其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凌厉寒光,让人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被捕食的田鼠白兔,在这双鹰眼的注视之下,无处可逃,下一秒就要丧命。
与之对视,双目竟然生疼发酸,心胆俱寒!
“豁!”
方觉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一下子撞上了桌子。
揉揉眼睛,
书房里哪里有什么真老鹰,墙壁上挂着一副雄鹰图,一只雄鹰站在树梢之上,凝视着前方,翎羽必现,爪牙如钩,栩栩如生,
一眼望去,让人身临其境,恍惚觉得是一头活鹰朝自己扑来,心生恐惧,
尤其是那一双淡金色的眸子,锐利逼人,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过去,都觉得,那雄鹰都在和自己对视,它稍稍一对,连眼睛都觉得生疼。
“此乃极品画卷!”
方觉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这幅画显然已经超越了上品画卷的形神兼备、潜移默化的境界,
已经可以直接影响到人的心性,扭曲人的感官,甚至创造出简单的幻觉来,
一副当之无愧的极品画卷!
白浩面露得意之色,朝空中虚虚拱了拱手,说道:“此图名为熬鹰图,是我座师亲画赠与我的,八日前才送到。那日你来报案,我正在后宅观图。”
“熬鹰图?”
“不错。”
白浩点点头,解释道:“雄鹰野性十足,眼神犀利如刀,若想要驯服为人所用,必须和它不眠不休的对熬,熬掉它的野性和气势。我恩师说我性子跳脱,又不耐繁钜琐事,需要打磨,于是做此熬鹰图,让我时常观看,磨练心性。”
方觉微微点头,难怪白浩平时要用薄纱遮住画,
鹰眼犀利如刀,自己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酸痛,普通人盯着这画看久了,岂不是眼睛都要瞎掉?
“这……这是异种金雕?”
方觉目光又在老鹰身上扫了一下,却不敢再直接盯着鹰眼看,不确定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