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彭诚无奈拖长音叫她，将她从自己的世界拉回来。

陈兰恍然醒来，哎哟一声，拉住关恂：“快坐下，一会下了饺子就吃晚饭了！”

外婆也扬声招呼他，拗不过长辈们的热情，关恂只好任命坐下，

然后陈兰又慌忙重新回厨房准备晚饭，外婆跟进去帮忙。

手边挨坐耿磊，方才关恂听见康津喊他的名字。

小孩脸色绷紧，表情固执又倔强，身材虽清瘦却绝不弱。

他撇开眼，盯着杯中的水沉默不语。

注意到关恂情绪有些低落，康津轻抿唇，走到耿磊身侧，把小孩拉起来推到另一桌耿涵身边坐下。

视线瞟了瞟，两桌相隔一条不窄的过道。

这下两人离得有些远，康津长舒一口气。

她弯腰坐在他身侧。

“什么时候回去？”她低声问。

关恂淡然侧眸瞧她一眼。

“明天下午六点。”

闻言康津掏出手机，打开购票APP，搜索一会，挨到他肩膀处。

两人的头凑近，耿涵在另一侧瞧见，鼻腔哼出一声不爽。

“哪一趟航班？”她指指屏幕。

上面有五列航班号，关恂指出其中一个。

“好”康津点点头，按灭手机。

彭诚从后院回来，捧着一个大篮子，里面装满瓜子花生各类炒货。

“快抓着吃！平时也没人磕。”他搁下篮子，抓一大捧放到耿涵那桌。

厨房里传出声响，陈兰对外婆说话。

“您出去坐，我这用不着您！别回头再磕着碰着！”

不一会老人家被她推出厨房，康津连忙起身，扶她坐在彭诚身边，然后再走进厨房。

听见脚步声，陈兰抓着漏勺偏头看一眼：“怎么你又进来了？”

康津走到厨柜前，找出一摞碗依次摆开。

“怕您一个人没人说话。”

陈兰扑哧笑出来，“我还没到孤寡老人的年纪！”

外面时不时传来哄笑声，她瞧一眼沉默的康津。

“今天碰见袁董了？”

康津点头。

陈兰叹气：“他比你们来得早一天，昨天晚上在车里过了一夜。”

“瞧着也老了不少，头发都快白完了。”

锅里的水开，康津帮她把饺子下入沸水中，水雾氤氲缭绕，热气腾腾。

陈兰又问：“在德林回过你那个家吗？”

康津摇头。

“嗐！你这臭丫头倔脾气！”陈兰抽出手捏住她的耳朵提溜起来：“回去一趟还能少块肉？他们那么疼你！”

康津嗓子发紧低哑出声：“她走了……”

“谁？”陈兰不解皱眉。

“龚雯。”

“去哪了？”

康津彻底失语，无声说：“天上。”

看懂她的唇语，陈兰捏着筷子的手一松，木筷瞬时被丢进滚烫沸水中。

“没了？！”陈兰神色惊讶意外，难以置信。

康津点头。

“怎么会……”她沉思片刻没有再问，目光心疼地盯着康津，手轻揉搓她的脸安慰：“别难过，都是命。”

她还是点头。

不难过是假的，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离开，任谁也不能很快忘却，更何况那是她的至亲，想到这陈兰难受起来，无声凝视康津，整颗心揪起。

小厨房里寂静无声，陈兰身子往帘外探去，瞟一眼在桌前端坐的关恂。

回身低声问康津：“哎！小石头在这阿恂没事吧？”

康津点了些凉水倒进锅里，摇摇头：“不知道。”

她吸一下鼻子，眼角有些红，语速温吞：“他会忍。”

陈兰叹息一声忿忿不平：“这都是什么事！作孽啊！”

锅里又咕嘟冒起沫，水再次滚开。

两人用漏勺把饺子捞出来盛在碗中，每个碗里装得满满当当。

陈兰挪到厨房门口朝外喊：“吃饭！快来端碗了！”

话音落地，外面脚步声接连响起。

彭诚先进，身后依次跟随耿涵、外婆还有关恂。

他先端上两碗打头阵，耿涵选一碗跟着离开，陈兰搀扶外婆端一碗走出去。

拥挤的厨房里瞬间只剩下康津和关恂两人。

狭窄屋内雾气蒸腾，白茫茫的水雾弥散各处，缠绕周身，康津站在锅边，长发束起绑成马尾，凌乱碎发被水蒸气打湿，黏在额头。

她偏头看见白雾后的高大身影，强撑起对他浅笑。

把案板上最多的一碗递给他：“给。”

关恂接过却没走，慢慢挪步过来，靠近她。

康津神情迷茫，隔着朦胧雾气望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有一双手缓缓落到她头顶，渐渐滑至额头，轻柔地帮她拂开额头的湿发。

下一秒他转身向外，快步走到低矮门框处，低头弯腰准备出去。

身后倏尔响起一道轻轻的女声：“谢谢。”像是包在棉花团里闷闷的，不仔细便听不真切。

他脚下不做停留，利落离开。

“津津！快出来吃饭啊！”陈兰喊她。

她晃了晃久站的脚踝，轻拍一下额头，端起剩下的两碗出去。

彭诚、关恂还有陈兰坐在左侧这一桌，外婆和耿涵耿磊坐在右侧。

她把碗放到陈兰跟前，端上另一碗转向右边，挨着耿磊坐下，小孩骨碌碌的黑眼睛瞧她一眼，脸上故作严肃还夹杂些许怯懦。

望见他瘦削的脸，康津把自己大半饺子夹到他碗里，男孩难得羞赧，无言挡开她的筷子。

“吃！男孩子吃壮点好”康津缓声笑道：“等长大了就能保护自己了。”

耿涵也跟着把碗里的饺子夹给他：“对啊！小石头身体壮壮的才不会被欺负！”她莞尔一笑：“学校里没有小朋友欺负你吧！”

话音落地，耿磊瞬间捏紧筷子，小小的指甲泛着白，嘴巴紧紧抿起，脸颊微鼓。康津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变化，默默抿唇压下心里的疑问。

隔壁关恂低头吃着饺子，自始自终没有抬头。

桌角的瓶装醋和辣椒酱被推到他手边，陈兰招呼他：“恂啊！倒点蘸着吃。”

关恂点头：“您也吃，我自己来就好。”

彭诚在一旁毫不收敛地笑话自己亲妈。

“阿恂你就让她招呼你吧，这都多少年没像疼儿子一样疼你了！”

陈兰啪一下打他：“我对你不好？”

“好好好！特别好！好的都忘了我叫啥！”彭诚半斜起身子躲开她的魔爪。

“噗哈哈哈哈”隔壁的耿涵笑得捂住肚子眯起眼睛问：“什么啊？”

陈兰脸腾得红起来，见状彭诚意味深长唉一声：“就下午相亲的时候，女方的人问我大名叫什么，她一下没答上来。”

平日里陈兰喊儿子都是叫惯了小名“大壮大壮”的，一叫就是几十年，忽然间提起他的大名愣是想不起来了。

“当时那场面，我都替她丢人！”

陈兰一巴掌挥在他头上：“行了！我哪能知道人突然问这个！”

外婆也笑得皱纹连成一片涟漪，老人家有些好奇又认真地问：“那大壮大名叫啥？”

“扑哧——！”康津笑出声，所有人都喷笑不止。

关恂勾起唇语速放慢回答：“彭诚。”

彭诚和陈兰连忙点头：“对对对!”她不住地夸赞：“我们关恂记性真好！”

一听这话，耿涵又忍不住冷嘲热讽：“哟！不容易啊，有些人还能记住点东西，我还以为你把这全忘光了呢！”

陈兰不明所以，斜她一眼：“怎么会？我们关恂从小学习就好！记忆力更不用说！”

如今耿涵是一点都听不得任何人夸关恂半句。

“砰！”她把手边的杯子用力磕在桌面。

“陈姨！你不知道他就是一——”

陈兰奇怪她骤然停顿，忙不迭追问：“啥？就是啥？”康津也望向她等待下文。

只见她眨巴一下眼睛，瞬间闭紧嘴，剩下的话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还怪神秘！”陈兰觑她一眼，冲关恂慈爱地笑：“我们关恂啊就是一三好青年！”

她掰着手指头挨个数：“长得好！学习好！性格好！”

数着数着她兴奋地拍几下凳子：“瞧我们关恂现在的精英范真是年轻有为！那个词叫啥来着未来......来——”

听她磕磕巴巴半天吐不出来，彭诚急得替她喊出来：“未来可期！”

“对！”陈兰又重拍凳子：“未来可期！未来可期！”

耿涵被她气得呼吸起伏不平，猛喝一口水才压下快要喷涌而出的愤怒。

余光瞥见关恂的侧颜，捕捉到他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康津默默咬破饺子皮咀嚼吞下，无端弯唇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