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宴清随着仆从进入王家的时候,姐姐何年月正坐在前厅喝着茶等候。
见何宴清进来,何年月放下手中的黑釉茶盏,起身迎了过来,“克之,你来了?路上可好?”
“多谢姐姐惦记,虽然遇到了点麻烦,但好在有惊无险,还算顺利。”何宴清点头笑道。
“那就好,”何年月点了点头,没有问麻烦是什么。转身带着何宴清进去,又问道:“阿殊呢?阿殊可还好?”
“还好,月前病已好转,如今在她舅舅家住着。”
“那就好,大哥还没到,应该还在路上,你姐夫今日到知州府里去了,大概下午就回来了,不若你先下去休整,等晚上我们再为你接风洗尘。”看着何宴清风尘仆仆,一脸疲态,何年月建议道。
“也好。”自己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最近赶路实在太累了。
何宴清也同样没有问她的病情,毕竟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只是个由头而已,只是为了掩盖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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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
江遇安看着荒芜的坟地,神情有些恍惚,上一次见到娘,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吧?
他这个娘自他记事以来从没一天靠谱过,每日就只会喝酒,撒酒疯骂他爹,然后再打骂他,平日里对他也从来不管不顾,就连临终前唯一的温柔也只给了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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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茅屋里,矮床上睡着一个三十左右的病弱枯槁的少妇,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趴在床前。
“我想你爹了,寻儿,可是我就要死了,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少妇声音沙哑,说话也吃力。
男孩看着这个病入膏肓的母亲,所有的怨气似乎瞬间被她的病容所消散,眼泪抑制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
“他说会来接我们的,他,他还给了我信物的,”说着少妇颤着手从枕下翻找出一个和田玉佩,雕工精巧细致,质地温润。
少妇抚着它留恋的看着,似是透过它看到了那个人。“这就是你爹留下的,他说他会回来寻我们的,他说他只是不放心家母回去看一眼,可是,可是那么多年了,他去哪了?为什么,咳咳,为什么他还不回来?。。他这个狠心的人。”
说道后面少妇的表情愈发的委屈。。
忽然,少妇一把将那玉佩按在男孩手中,“你拿着,去寻他,去帮我问问他,问问他为何,为何这样狠心,为何。。咳咳咳咳。。。”少妇情绪激动,咳的撕心裂肺,似乎下一秒就要去了。
男孩握着手里的玉佩,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其实也知道那个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抛弃了她们,他不要她了。。
可是她不甘心,他凭什么,他为什么。。。
“寻儿,你去,去寻你爹,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去让他后悔。。。谁让他忘了我。。”忽然,少妇伸手扶住男孩的肩膀,用力地说道,越到后面声音却越来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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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下除去了墓前的杂草与尘土,江遇安轻轻抚了抚墓碑上刻着的字,笑了笑,说道“娘,我来看你了。”
在墓前摆上蜜煎和糕饼,江遇安席地坐下,看着墓碑,说道:“买了你最喜欢的蜜煎和玉屑糕。”说着想了想,伸手拿过一块来,说道:“不过您也吃不到了,我正好没吃饭,帮您尝尝味道如何吧!”随即咬了一口。
嚼着糕,似乎想起什么,又说,“对了,我现在改名字了,叫,遇安,随遇而安的遇安,我不想再叫江寻了,你以前说给我取名寻,就是让我记着要去寻我爹,寻回我该得到的一切,”
说的这里,江遇安顿了顿,想起那个不知道是梦还是什么的经历,梦中那种无力感再次清晰的浮了上来。
自从娘去世后,他夜夜做着些奇怪的梦,刚开始梦里他变成了一个杀伐果断的将军,帮着幼时救了他,又帮他找到家人的五皇子对抗以太子为首的旧党,从一个即将饿死的乞丐变成一个权倾朝野的将军,期间的付出可谓极其惨烈,然而最后事情成功后,他却被他视为救命恩人肝胆兄弟的五皇子下令收回兵权,囚禁处死。
想到这江遇安不适的皱了皱眉,过了会儿才继续说道:“但我现在不想要了,我现在就想随遇而安,随性而为,一辈子潇潇洒洒,坦坦荡荡。寻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劳碌命,一辈子寻寻觅觅,庸庸碌碌,最后能得到什么呢?”
就像梦里一样,一辈子为了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拼劲了全力,到最后众叛亲离,什么都没有,连死都死的那么窝囊。
江遇安想着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那些梦里他以为的家人和朋友,哈,真是可笑啊,那个梦里的人也真是傻啊,想着梦里的那些遭遇,江遇安愤怒地咬了一口手上的糕,他才不会那么傻呢。。。。。
“对了,我还拜了师学了武,师傅还夸我是个练武奇才呢!我前些天来的时候还救了两个人。。。”嚼着糕说着,他忽然起前几天救下来的何宴清,那是他准备下山前梦见的人,梦里那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床前趴着一个女子,正低着头哭着叫他父亲,那女子哭的凄婉,却见她忽的抬头眼神坚定地对着那男人说道:“爹,我帮你查,我会给你报仇的。”
见那女子抬头,他忽然内心一窒,那个女子,他生活中并不认识,但她却是三年来常常出现在他梦里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在梦里,有时她对着他转头一笑,有时是她递过来的一块糕饼,有时是她教他如何对付太子派来的人,她还笑着对他说:“反派死于话多,你这样的长相作风一看就是大反派,要记着杀人的时候要快准狠,不要给别人机会,这样你至少能活到倒数,搞不好还能干翻主角称霸世界呢!”,他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却在每次梦见她以后,醒来时内心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是那种很开心也很满足的感觉,似乎他们已经相识多年。
他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有这样的感觉呢?
他不知道,但下山前的那个梦却让他很难受,也很心疼,恨不得替那女子去承受那一切。
所以在驿馆看见何宴清的时候,他才会吓到,才会莫名其妙地跟着那两个驿吏,然后从他们手里拿到那张字条,才会毫无道理可言的逼着参与商救下何宴清,只是想要护住那女子的父亲,这样她就不会难过了吧?
现在那何宴清并没有像梦里那样身受重伤,应该也不会在几年后旧疾复发不治身亡,而他也确确实实尝到了出自那女子手中做出的糕饼,那种明明没有吃过却在尝到一口之后,让他莫名熟悉而又满足的味道,才让他忍不住问起那女子,才会莫名其妙的跟何宴清要那两个承诺,那抹他梦中唯一的光,她,是真的存在的吧?
然而这一切又让他忍不住困惑,梦里的事情有的发生了有的却又没有发生,比如在梦里他本应该在去年到京都,因身无分文沿街乞讨,一个好心人给了他一个胡饼,却让他遭人嫉妒被人抢了饼按着在地上毒打,随后他就被五皇子救下,悉心照顾了三年又替他找到了父亲,将他送到了永宁侯府。
然而他现在却拜了师,有功夫在身,不会受人欺负,也没有去京城寻亲。
但梦里的事有的却也发生了,有的人也出现了,比如何宴清被劫,比如那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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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或许那不是梦,江遇安忽然想到,手里的玉屑糕掉在了地上。
或许那梦是他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上辈子呢?那样愚蠢的人原来就是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现在,又是什么?他现在所选择所经历的又是什么?难道是老天爷看他可怜又给了他一次选择的机会吗?
江遇安低头看着掉在地上的玉屑糕,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些人那些事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他怎么办?难道他还要回去当那永安侯的长孙,然后在一片尔虞我诈中用尽全力登上侯位,辅佐那个一直在算计他从未把他当兄弟的五皇子吗?
呵,怎么可能呢,他改名字不就是为了不像那个梦中人一样,一辈子汲汲营营,活的窝囊又失败吗?
所以,这是个机会吧?一个让他改变命运的机会吧?
他或许可以不用受出身和那恩义的摆布,去看清梦中人的真面目,然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想到这里,江遇安又想起那天吃到的葡萄干杏仁面包,嘴角渐渐牵起一抹满足的笑容,不知道那女子现在是什么样的。。她现在应该才十岁吧?好想现在就去看看啊。。江遇安看着远处江宁府的方向。。
不急,等他把这些事情处理完,等他去看看那些人那些事,等他确定了一切,他就去找她。
江遇安把最后一口糕饼吃下,擦了擦嘴,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