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酒快要喝完了。
夜深人静,霍其琛默默来到母亲的房间。
一个人在房间坐了很久很久。
夜深了,却不宁静。
颓丧地坐在沙发上。
感受到歆歆的爱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滚烫,自己已经快要无力承受了。
接连几次的争执,让霍其琛越发心烦意乱,明明是这世上最不忍心看到歆歆伤心的人,却每每令她伤心落泪。他的爱意无法言明,一次次的伤害却最直接明了。
他爱她最深,也伤她最痛。
内心闪过一抹深深的悲凉。
暮色中,想起了歆歆那张单纯倔强的小脸,想起了那双眼睛水灵灵的扑闪,寂寞而美丽。
想起了她直白坦诚的反问“我只想知道,你爱我吗?”
他还想起很多很多年之前,在福利院门口,一个九岁小女孩的笑颜。
霍其琛靠到沙发背上,忽然用手掩住了脸,他觉得自己很累很累,身心俱疲,不知道该怎么办。多年打拼,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无坚不摧的力量,如今,他似乎已经撑不住了。
母亲已经去世多年,而今只有墙上的一帧照片。
打开酒瓶,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缓缓向母亲讲述自己的心事。
拿起手里的杯子,猛饮了一口,入口辛辣,如火般浓烈。
看着照片中慈爱的母亲,缓缓地对她说。
“妈,您在那边还好吗?”霍其琛的声音很低很低,有一种说不出的柔情。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您知道吗?儿子今年都三十四岁了!早上照镜子,我发现自己都开始长白头发啦!”
转动了手中的酒杯,凝视着杯子里的液体,又饮啜了两口。
“您挂念的歆歆如今也长大了。”
“她已经十九岁啦。如今都交男朋友了呢。”语气中带有浓浓醋意,忽觉住口,摇动了几下酒杯,继续喝了一口又一口。安静了几分钟,再次开口:
“妈,您说,我该阻止吗?”
“女孩子长大了,交男朋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我又为什么要阻止?我有什么理由阻止呢?”坐在房间的沙发里,喃喃地说着,带着一股凄凉的味道。
照片里的母亲一如记忆中的模样,笑容和煦。那是一双太阳般温暖的眼睛,显然这份温暖没有传染给儿子。
“我又可以以什么身份阻止呢?”他的话轻飘飘地,缓缓地散布在房间每一个角落。
好半晌,霍其琛抬起头,双目看到空气里去,迷茫沧桑。
“妈,您能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吗?”
最简单的一个事实,他大她近二十岁,终究有一天,要早早离去,留她一个人在世上。
想到这里,霎时感到一阵寒意窜到脊背,然后自脊背扩散至全身每一处肌肤。
他无奈地摇摇头,自嘲地苦笑。
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她毕竟才十九岁,而我只会越来越老。”霍其琛的眼角陡然变得湿润。
整栋房子没有一点一点声响,一种难言的冷寂。
手上端着的酒杯慢吞吞放在桌上,褐色的液体在杯子里微微晃动,他缓缓低下头去,半天一动不动,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有两滴水珠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桌面上。
“可是,我爱她。”
他的嘴唇闪动着,低低地、喃喃地,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这一字一字重如千斤,狠狠地敲在心头,低沉、空洞,犹如从深不见底的地狱般幽幽传来。
拿酒杯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仿佛就要捏碎玻璃。
这番话一定是难以说出口的话,。
两个人相遇的那年,歆歆只有九岁,霍其琛二十四岁。
冥冥中自是命运的安排。
他小心翼翼地呵护她,爱护她,爱得毫无节制近乎宠溺,可是在十九岁的少女面前,这份爱,更像是预谋已久的犯罪。爱得越深,罪恶感越强,这份爱是有罪的吗?
静谧无人的深夜,在幽闭的房间里,这三个字,也只有这个时刻,他才敢于面对那个真实的自己。
只是,这份真实,歆歆永远不会知道,霍其琛不可能让她知道。
这是他心中无法抹平的痛。
霍其琛感到心中猛然针锥般刺痛。
真实的情感,往往残酷。
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这辈子,戚歆歆注定是霍其琛的软肋。
也许自己真的是糊涂了,她已渐渐长大。
把歆歆留在自己身边,
究竟是对,抑或是错?
房间的玻璃窗上映出他的身影,迷茫而无助,他行走在望不到尽头的黑夜里。
那种痛,慢慢弥漫在心头,荒凉至极。
不眠之夜。
那天下午有两节课,歆歆是在下课之后才知道霍其琛出事的消息的,老周直接带她去了医院。
下午在巡视工地进度的过程中,一名50岁左右的男子突然不管不顾径直向他冲过去,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腹腔,疯狂地,就在刹那之间。来不及躲闪。
手里的匕首掉落在地上,男人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待周围的人反应过来,立刻把人按压在地,拨打了120急救。
持刀行凶的男子是陈明,曾一度做到公司董事的位置,响当当的陈总,也曾叱咤商场,只是后来因管理失误导致公司经营不善,负债累累,被霍氏集团收购。
工作生活一落千丈,再无翻身之地,自此怀恨在心。
人在极端的情绪下是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他把一切的失败归因于对手——霍其琛,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老周还未把车停稳,歆歆就打开车门一路狂跑进医院大楼。她来晚了一步,人刚刚被推进手术室,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林娅在手术同意书上签的字。
门一关上,歆歆就软倒了,面对着门,身子缓缓瘫倒在地。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受控制,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冰冷的手术室外,两个女人一言不发。
林娅站在一旁,同样心神不宁,手足无措。
她们能做的,只有等待,无穷无尽的等待。
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穿梭不休。
没有几分钟,护士急匆匆从里面出来。
“谁是病人家属?”
“医生,他怎么样了?”林娅紧紧抓住护士的手腕询问。“目前有个紧急情况,病人出血严重,需要输血,可是目前医院血源紧张,需要外调,大约需要20分钟左右。”
“医生,我们是同样的血型,他是B型血,我也是B型血。”歆歆已经撸起袖子,伸出自己的细胳膊。
“小姐,抽血后是不可以直接输入患者体内的。”护士在一旁解释。
歆歆当然听不进去这些话,她只知道霍其琛现在有生命危险。自己必须要救他。紧随着护士进入了候诊室。
“霍先生也绝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张医生与霍先生熟识,耐心地在一旁劝导。
趁其他人不注意,歆歆立刻拿起手术盘中的一把手术刀,锋利无比,眼睛眨也不眨就朝自己手腕划过去,鲜血涓涓地流出来,落在了医院白色地砖上,鲜红一片,触目惊心。
一旁刚入职的小护士惊呆了,张着嘴巴,竟愣愣地站着,可能被她的疯狂举动吓坏了。
直到有个护士把她按在椅子上,大喊“小赵,准备纱布,包扎!”
歆歆被动地坐了下来,只是喃喃地央求医生和护士:“他不可以有事,他不可以有事的······”睫毛上的泪珠闪闪欲坠,这深深的眼光诉说了太多的真情。
年轻的小护士也忍不住眼眶湿润了,她还没有见惯生老病死。
有些医生护士虽见惯了流血伤口,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不管不顾又倔强的女孩,她看起来是这样年轻。
“你这样根本帮不了他,医生一定会尽全力救他,你放心。”
“你要做的是相信医生。”护士一边包扎一边安抚着她激动不安的情绪。
血液在二十分钟后送达医院,手术顺利结束。
霍其琛静静地躺在病房的床上,意识还未清醒。
歆歆本能地扑上前,直接跪在他的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霍其琛没有睁开眼睛,仍旧安安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医生和护士都嘱咐“病人失血过多,麻药劲头还没有消去,他目前需要休息,暂时不能说话。”
“我不会打扰他。”歆歆乖乖地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等他醒来。
黑夜透过百叶窗又来到了,他沉沉地睡着,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坐在床沿,歆歆握着霍其琛的手,嘴巴附到他耳畔,喃喃地,又像是自言自语:“如果你不愿意醒来,那我就陪你一起,一个人会很孤单的。”
一缕曙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阳光温暖而美好。
多年来,这是霍其琛睡得最沉稳的一晚。
清晨,缓缓睁开眼睛,头微微转向一侧。
一转头就看见趴在床边的歆歆,头发散开在床边,好像是睡着了。双手冰凉,握着自己的手,贴在脸边,紧紧的,一动不动。林娅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坚强镇定。她第一个看到他醒来了,随即走到床前,刚想出声询问目前身体感觉如何,就被霍其琛微微的摇头打断,示意不要吵醒歆歆。
这就是霍其琛!
即使受伤躺在病床上,心中唯一关心的仍是戚歆歆。林娅突然背过身去,疲惫得以手撑额,“我去找医生。”一颗晶莹的泪光在眼珠里打转,真不知是该喜还是悲。
霍其琛的一丝轻微动作还是惊醒了她。
“你醒了,你终于醒来了!”歆歆声音中带着哽咽,两行眼泪霎时流下来,脸色看起来很坏,却有不能抑制的欣喜。
“我睡了多久?”
“两天一夜。”
“我马上去叫医生。”歆歆刚一起身,眼前一黑,绵软地倒在了地上。
医生诊断是身体虚弱加上情绪过激。
她已经有两天一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护士为她挂了葡萄糖,正静静地躺在隔壁病床上。
期间,有年轻护士巡房,霍其琛示意放低声音。
小护士感慨:“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倔强的人,三天来,守在您的床前,寸步不离。连口水都不喝。”
“霍先生在手术过程中需要输血,她竟然直接割破自己的手腕,要求抽血。”
霍其琛愕然,心咯地响一下,内心骤然间涌起波涛,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歆歆,病床上,右手手腕上用白纱布包扎着。
疼痛从伤口处猝然间蔓延,灼灼地烧着他的心口。
她的爱竟是这般浓烈,烂漫中带着殇。
另一位年轻小护士在一旁小声应和:“霍先生,您有这样爱您的女儿,可真是您的好福气啊。”
女儿?
是啊,常人眼中,一个近四十岁的男人和一个妙龄少女,可不就是“父女关系?”
醒来的时候,歆歆正躺在病床上,睁眼就看见了医院病房的天花板。霍其琛在另一张床位上,来不及穿鞋就直接跑过去,凑到他的面前,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
“你快点好起来,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歆歆紧紧搂住霍其琛的脖子,伏在他身上。一对带泪的双眸,一往情深地看着。
霍其琛轻轻抚摸上她的包扎伤口,问“手腕怎么了?”
“没关系,不小心磕伤了。”
“疼不疼?”
“不疼,一点也不疼,你快点好起来,我等你快点好起来。”她轻轻地把面颊贴在霍其琛的手背上,像耳语般低低地说。
“你睡了好久,你知道吗?”软如孩童的声音里有无限的温柔和依恋“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