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婚这种事情,向来是家长辈才会提起的。
谢老爷和陈夫人都不曾对谢忱的婚事提过想法,反倒是司徒靖先说到了这个。
又因着司徒靖是此间的主人,宴席上的大多数人都关注着他的动静。他说的话,自然也就只字不漏的被其他人听了去。
燕家今天来的人,除了燕绾,还有燕重钧。
他就坐在离谢忱不远的桌边,听到司徒靖的话后,很是不高兴的瞥了谢忱一眼。
燕重钧与燕老爷是一般的想法。
他也不怎么喜欢燕绾与谢忱走的太近。
倒不是觉得谢忱此人晦气,而是他们燕家的事情本来就跟一堆乱麻似的,那谢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自家妹妹着想,他也觉得她和他不应该走的那么近的。
只是小姑娘自小便固执,他的这些心思放在心底,却没办法说给燕绾听的。
即便是说了,也无人会听。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就能给谢忱多少好脸色。
尤其是当谢忱连累到燕绾的时候。
谢忱正在想着要如何回答司徒靖的话,院门口突然窜进来一个人。
披头散发,连衣服也是乱糟糟的小丫鬟慌里慌张的找上了燕重钧。
玉棋抹了把眼泪:“大少爷,常……程夫人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们姑娘都已经不去招惹她了,她还非得凑过来,气晕了我们姑娘不说,她还要打人……”
什么样的解释都不用说了。
谢忱顿时站起了身,同司徒靖说了声抱歉,便跟上了燕重钧。
角落里坐着的程焕隔得有些远。
没听清玉棋的话,只依稀听见谁晕了,还被打了。
他见燕重钧和谢忱都出了院子,下意识的也跟了上去。
女客那边出了事情,自然有齐王妃与丹阳郡主主事。
司徒靖捏着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又招呼着剩下的宾客喝酒吃菜。
至于刚才的那场问话,就算谢忱避开了这一次,在场的人这么多,他总要做出选择。
另一边的燕绾其实真的没想再搭理常如意的。
她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的打算,即便真的十分看不惯常如意,她也只是尽量避免同她对视说话,只当对方不存在了。
奈何有些人就是看不懂别人的脸色。
常如意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非要拉着燕绾说话。
从一开始的天气到后来的桌上菜色问题,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燕绾不想和她说话,便一直没有开口,但常如意倒是乐此不疲的说个没完没了。
直到燕绾不知不觉放下心警惕,让常如意靠的越来越近。
她才贴在燕绾的耳边轻声说:“燕绾,你知道的吧!”
“程焕就是燕重锦。”
“毕竟他已经表现的如此明显,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字是重焕,但是这个名字用他老家的方言来说,就是重锦!”
那一瞬间,燕绾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恶意都在朝着她涌来。
她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去,恍惚间竟觉得常如意宛如妖魔。
一贯的认知在崩塌,眼前的世界也在崩塌,当黑暗降临在她眼前时,她甚至没有感觉到害怕,只是觉得早该如此。
放任自己陷入黑暗之后,整个世界好像都清净了许多。
宴席还没有开始,别庄的侍女都还没有上菜,只是端上了几碟瓜果点心和茶水,因为玉浓和玉棋这样的侍女也都是站在一边,离座位上的人还有一段距离。
燕绾倒下的那一瞬间,她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喜乐立刻冲了上去,接住了燕绾。
否则她肯定是要直接摔在地上,肯定会砸伤自己的。
常如意皱着眉头让喜乐松:“燕绾,你真是这么多年都没长进,遇到不想听的事情就装晕,你以为我会和他们一样傻乎乎的相信你,我才不会信你呢!”
喜乐没听她的话,还是将燕绾护在怀。
果然不是自己的丫鬟,用着就不顺心。
常如意暗想,等今日回去后,一定要让喜乐好看。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面前装晕的燕绾。
她上前去扯着燕绾的衣领,想要将人从假晕唤醒过来。
这动作在回过神来的玉浓和玉棋眼,可不就是想要对她们姑娘下黑么!
一时间谁也顾不上身份之别,两人冲上去就推开了常如意,将喜乐和她怀里的燕绾护在了身后。
她们所在的位置本来就很靠近主位,丁点儿的动静都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更何况此处的动静实际上又格外的大呢!
趁着齐王妃已经注意到这边,常如意不敢再对燕绾下后,玉棋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连整理的时间都没有,匆匆忙忙的跑到男宾那边去找燕重钧去了。
其实她本来是想要找谢忱的。
但进了院子以后,她又看到了自家大少爷。
远近亲疏,这种事情当然还是找自家人更合适的。
而且就算她没有提到谢忱少爷的名字,最后谢忱也还是跟了上来的。
齐王妃在知道常如意与燕绾闹出的动静后,就派人过来查看,在得知燕绾晕过去后,更是直接让人将燕绾送到客院休息,并且为她请来了大夫。
大夫还不曾到。
燕重钧就在别庄下人的带领下,来到了燕绾暂做休息的客院之。
少女躺在房的床上,还未醒来。
齐王妃坐在主座上,她的对面还坐着一个常如意。
丹阳郡主并不在此处,应当是在女客那边主持大局。
毕竟总不能为了燕绾与常如意的事情,就丢下其他前来参加宴席的人而不管不顾了。
燕重钧向齐王妃问好之后,便问起了燕绾。
“绾绾她现在如何?”
“别庄的大夫还没来,她还在里面昏睡着,”齐王妃从常如意身上收回视线,淡淡的回着燕重钧的话。
余光忽然瞥见了燕重钧身后的青年。
昔日的小小孩童在时光流逝之下,也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青年,眉宇之间依稀能看出旧日的模样,只是那双眼里寻不到当初的亮光了。
“燕大哥进去看看绾绾吧!”
谢忱看着准备在外面等大夫的燕重钧,想了一下,还是劝道:“她身边的丫鬟都说不清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但绾绾都晕了过去,显然刚才发生的不是什么小事。”
“如果绾绾醒来之后,能看到燕大哥你陪在她身边,应当也能好受一些。”
有人陪着,与孤身一人的感觉终究是不同的。
燕重钧一时没想太多。
他看了谢忱一眼:“那我先去看着绾绾,等大夫来了,你再带着人过来吧!”
都不用他再说些什么,齐王妃就已经摆让他进屋去了。
外间很快就只剩下齐王妃、常如意与谢忱人。
常如意掰着自己的指,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仿佛里间晕着的燕绾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谢忱看了齐王妃一眼,很快就又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这是齐王妃来锦官城之后,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脸。
同京城的匆匆一瞥相比,谢忱这次看到的人脸更为清晰。
只是就跟他从前说过那样,他对谢夫人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最后看到的满面伤痕的模样。
很多人都说齐王妃与当初的谢夫人模样酷似。
可他看着眼前的人,却能够无动于衷。
大概是因为她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吧!
谢忱心飞快的划过一道念头,不等他深思,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从齐王妃脸上挪开的视线,最后停下了常如意的身上。
顿了一下,他问:“程夫人,你方才同绾绾说了些什么?”
常如意弹了下自己的指甲,回头看向谢忱:“我能和她说些什么呢?”
“当然是一些她与我都心知肚明的东西,谁知道她蒙骗世人良久,竟连自己也骗了过去呢!她天生就会哄骗他人,谢少爷也被她的无辜模样给骗到了吗?”
什么叫做死对头呢?
大概就是无时无刻都在用最坏的恶意揣测着对方吧!
就好像常如意从来都不会认为燕绾有多无辜一样。
谢忱皱着眉头。
他知道常如意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但听着她这样模糊不清的表述,还是会觉得很心烦。
这些人说话的时候就不能直截了当些,非要弄一些隐喻,让人猜来猜去,不会觉得无聊么!
里间的燕绾沉浸在黑色的梦魇之。
她在梦里又回到了少时的那场变故之,以第人的视角观看着那场变故。
那天是她的生辰。
可燕老爷临时被衙门的人叫走了,燕重钧出门游学还未归来,燕夫人更是因为怀有身孕而体力不济,终日昏昏欲睡,根本就没那个精力替她庆生。
她原本是准备在家准备一桌席面,就请燕重锦还有院子里的几个丫鬟,一起闹一闹的。
是燕重锦说生辰宴就该热热闹闹,便带她出门泛舟湖上。
冬日湖面的冷风比平时要更为猛烈一些。
她才到湖边就已经在打退堂鼓了。
拽着燕重锦的衣袖,小声央求:“哥哥,湖上的风好大呀,你的风寒前两天才好,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等明年开春后,我们再来游湖好不好呀?”
燕重锦不曾说话。
但对面船上的常如意却已经开口挑衅。
少时的燕绾生性固执,却也最受不得别人挑衅。
那边的常如意才开了个头,她便接着往下去了。
然后她跟燕重锦一起,登上了常如意的那艘游船。
梦里的小姑娘从上船开始,就没有哪一刻是高兴着的。
她闷闷不乐的看着说好要为她庆生的兄长,一上船就去找他的朋友吟诗作画,根本就没想起他身后还带着一个小姑娘。
偏偏还有个一直看不顺眼的常如意,非要黏在她身边,张口闭口都说她是没断奶的小娃娃。
她曾躲开常如意,一个人站在船尾看着湖里的游鱼。
会在冬日越出水面的游鱼,个头都比较大,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就很好吃。
小小的孩子容易生气,也容易消气。
只看了一小会儿的鱼而已,她就已经想不起刚才为何要生气了。
穿着绣花鞋从船尾跑到船头时,甚至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彼时围在燕重锦身边的书生不知何处去了,只剩下少年一人眺望着湖面,看上去满是忧郁。
哥哥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燕绾看着梦里的小姑娘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没有惊动任何人。
小姑娘找到了燕重锦身边的小厮,“哥哥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你帮我去买些云片糕来吧!”
她记得燕重锦和她一样喜欢吃甜食,却又觉得男孩子不应该喜欢吃甜的,所以平时总是尽量克制着自己,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才会顺从点心碟子里面拿几块糕点。
云片糕是他最喜欢吃的糕点。
平安离开了那艘船,喜乐留在府没有跟出来。
小姑娘在等平安回来的时候,不知不觉又被常如意等人围在了一起。
船边的栏杆很高,五六岁的小姑娘甚至没有栏杆高,宽大的缝隙能够轻而易举的塞进一个小姑娘。
她贴近栏杆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下,又踩着她握住船舷的那只。
痛觉让她松开,直直的坠入湖底。
船边的那些人在大喊大叫,惊慌失措的模样像极了一群鸡仔。
唯独常如意不同。
她双拢在袖子里,嘴角微微上扬,笑看着在湖面沉沉浮浮的小姑娘,仿佛是在袖旁观一场好戏。
梦里的兄长跳下了湖,拼尽全力的游向水的小姑娘。
可梦外的燕绾却在看着那条船。
拎着木桨的船夫不知何时从船舱走到了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湖面逐渐靠近的两个人。
当燕重锦带着半晕半醒的小姑娘来到船边,船夫才跳下了湖,救起了濒临昏迷的小姑娘。
他只救起了小姑娘。
燕重锦在湖里看着小姑娘被带上了船,才缓缓的沉入湖底。
从梦醒来后,燕绾分不清刚才的那场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实,还是她被常如意的话影响后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如果燕重锦与程焕是一个人?
不!
他们绝对不能是一个人。
燕绾看向守在床边的燕重钧,“大哥,我跟你说个笑话呀!”
她嘴角上扬,弯着眼睛说:“刚刚常如意说程焕和重锦哥哥是同一个,你说好笑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