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你同那位仇叔叔说的怎么样了?”
仲宁是第二天早上来找的燕绾,他见燕绾坐在屋檐下,兴致缺缺的模样,走上前去,在燕绾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去。
“是他说的事情让你很难接受吗?”
燕绾仔细想了许久,才开口。
“其实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没什么可接受和不可接受的,我只是忍不住会去想我二哥。”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是我亲生的二哥,不是指重锦哥哥。”
仲宁打开的折扇,随摇了两下,半张脸挡在扇面之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良久,他低声问道:“绾绾怎么会去想他?”
“当年的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都还没有出生,原本我不应该感到如此愧疚的。”燕绾抬挡住了天边的日光,透过指的缝隙看着空荡荡的院落,仿佛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心。
她说:“不管仇叔叔说的多么天花乱坠,也掩饰不了我爹在二哥刚出生的时候,就选择放弃他的事实。至于我娘,她起初或许真的不知道二哥被送走的事情,但我爹娘向来夫妻情深,我爹他根本不可能将一件事情隐瞒太久,他总会告诉我娘的。可是我娘也没有将二哥接回来,她也放弃了我二哥。”
说到最后,燕绾捂住了心口的位置,叹了口气。
“我也放弃了他。”
仲宁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间塌了下去,面上的颜色也变得苍白,看上去分外可怜。
只是此刻院子里就他与燕绾两人。
燕绾一门心思沉浸在纠结之,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他缓缓的合上了的折扇,又将折扇平放在了膝盖上,抬头问燕绾:“绾绾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比起从未相处过,甚至从未见过,只是有着血脉上的联系的兄长,我恐怕是会更加偏向于少时的重锦哥哥,但是明明他才是我的亲生兄长,可我却偏向了另一个人,所以这也是一重放弃了吧!”
少女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春日里的柳絮,随风飘过,落进湖泊之,引得湖水泛起点点涟漪。
仲宁却听到了她暗藏的话语。
他问燕绾:“你知道燕重锦已经换了名字,却还是叫他之前的名字。倘若程焕与你二哥同时出现,你会偏向于谁呢?”
燕绾回头看向了仲宁。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也说了那人是程焕,而不是重锦哥哥,所以……我会偏向于二哥。”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过他们两个大概是不会同时出现的,”燕绾摇着头,“仇叔叔说我二哥身边有人护着,定是能够平安无恙的。但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从未在爹娘那儿听到什么风声,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但他肯定不会在锦官城的。”
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叫仲宁忍不住摇了摇头。
“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不在锦官城,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找了过来呢?”
燕绾抿了下唇,说:“是我爹将二哥送走的,他肯定知道二哥现在是什么人,如果我二哥来了锦官城,那我爹没道理会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按照这个逻辑来推断,燕老爷除了对程焕比较特殊外,整座锦官城找不到第二个叫他区别对待的人,所以说她二哥肯定是没有来锦官城的。
“那你现在已经弄清了前因后果,所以要去找你二哥了吗?”仲宁面上带着些许的期待之色,他看着燕绾:“需要我帮忙去查找你二哥的下落吗?”
“你好像对这件事情特别上心?”
燕绾回过神来,忽然一脸疑惑的看向了仲宁。
从前仲宁知道她不大喜欢和他相处,所以很少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相识数载,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否则她身边的丫鬟们,也不会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在燕绾面前出现的次数是越来越多。
燕绾仔细回想许久,似乎是从碎叶城开始,仲宁与谢忱的来往就比从前更多,与她之间的相处也变得越来越多,甚至还会像今天这样主动找过来。
她再看向仲宁时,眼忍不住多了几分省视之色。
仲宁的神色有片刻的僵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摇着的折扇,貌似波澜不惊的说:“你也知道我是被收养的,也没有自己的血脉至亲,我平生最想要的就是一个血脉至亲,故而如今知道你竟是有个血脉至亲流落在外,便忍不住想要帮你找到他,看着你与他兄妹团聚,就好像我也找到了自己的亲人似的。”
“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燕绾点了点头。
她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仲宁的想法。
就好像谢忱的外祖母失去了女儿之后,会将对女儿一腔情谊都寄托在齐王妃身上,仲宁也是如此。
所以他是把自己当成她吗?
燕绾暗自琢磨了一下,看向仲宁的眼神再度变得奇怪起来。
她一直以为仲宁和她是像兄妹一般,原来其实是姐妹么!
咦
好像感觉更加奇怪了呢!
仲宁忽然感觉后背一冷,好像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似的。
不等他多想,燕绾就说话了。
“再过些时日吧,我想要与我爹娘,还有程焕将所有的事情都将清楚了,等到没有任何拖累的时候,再去找他。”燕绾对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兄长,心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正是因为心有愧疚,所以才更加的想要拖延见面的时间。
“那等你想要去见他的时候,一定要让人通知我一声。”
仲宁从燕绾这里得到准确答案后,便站起了身,他冲燕绾点了点头,说:“我酒楼那里还有些账目没有理清,那我就先走,你这儿……”
“我这儿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你先走吧!”
燕绾朝他挥了挥,示意对方可以直接离开了。
事实上,如果仲宁没有过来的话,燕绾这会儿应该是一个人发会儿呆,然后再去找谢忱倒倒苦水的。
结果她还没有去找谢忱,仲宁就先找了过来。
虽然并非完整意义上的倒苦水,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替燕绾排忧解难了,所以效果应当可以说是一样的,倒是省了她多跑几步路了。
仲宁是惴惴不安的来,又高高兴兴的走。
他心的诉求已经可以看到实现的那一天,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学林街,程焕刚走到自家门口,便看到常家的管事带着几个下人从里面走出来。
他停住了脚步,看向那几人。
“姑爷,您回来啦!”管事向程焕问着好,“我们家老爷夫人都很是想念您和姑娘,我便替老爷夫人跑趟腿,给您和姑娘送些东西来。”
“是我的不是,”程焕看向管事身后的下人,想了想,说:“不如你在门口稍等片刻,我让如意回娘家小住几日。”
管事脸色稍变,他勉强笑道:“姑爷若是要与姑娘一起过去小住,那我更应该先走一步,叫府上的人提前准备好才是呢!”
程焕皱了下眉头,说:“我尚且有事在身,让如意回去住几日便可。”
“姑爷还是不要同我等开这样的玩笑,这并不怎么好笑的。”
那管事站直了身子,看向程焕时,眼也带上了几分不满之色。
“我们姑娘待您如何,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她亦不曾犯下过错,怎的就叫您这般待她,您未免有些过分了。”
哪有这样无缘无故将妻子赶回娘家的道理!
他才与他们家姑娘成亲多长日子,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不知道姑娘私底下受了多少的委屈呢!
管事看向程焕的时候,再不是先前那般看姑爷的模样,隐隐之间反倒更像是在看一个忘恩负义之辈。
程焕沉默了片刻。
也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很有问题。
他与常家管事又说了两句,将刚才的矛盾略过去后,等常家管事带着人离开后,才转身走进了自家大门。走到正院门口,透过书房的窗户便看见了里面的常如意,少女里捧着书卷,半倚在窗边,宛如一幅美人图。
“重锦哥哥,你回来了?”
常如意见到程焕回来,放下的书卷,起身迎了过去,“我听平安说,你今天去街上了,那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呀!”
她看着他身无长物的模样,依旧很是期待,时不时的看向程焕的身后,院子的外面,期待着门外有人带着礼物过来。
程焕看着常如意满怀期待的样子,心的疲倦却更加深沉。
他避开常如意伸过来的,走进书房之,声音不高不低的道:“你应该知道自己嫁给的是谁,以后不要再提那个名字。”
常如意看着他脸色不好,知道他还在为燕绾的事情不高兴,便说:“我当然知道我嫁的人是你,而且不管我叫的是哪个名字,它都是你的,不是吗?”
同样是他用过的名字,怎么还能分出个高低来。
她跟在程焕的身后,见他坐在书桌后面,便从旁边挪了个凳子过来,就摆在程焕的右边,也跟着坐了下来。
“好吧,我不提那个名字就是了,你不要不高兴了嘛!”常如意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衣袖,冲他讨好的笑着,“你好像总是在不高兴呀!”
她隔空描画着程焕紧皱的眉头,眼的情意一看便知。
“我没有不高兴,”程焕勉强的笑了笑,他知道自己不该迁怒与常如意,可有些时候人的情绪却是无法控制的。
“你知道燕家二少爷其实另有其人,当初是我占了他的身份和名字,虽说他就算回来了,也不会去用燕重锦那个名字,但总归是我欠了他的。”
“我也只是在你面前喊喊而已,我知道你一直后悔当初做下那般的决定,始终觉得对不起燕绾,”常如意握住了程焕的,放在脸边轻轻蹭了两下,“我更知道你有时候甚至会希望自己还是当初的燕重锦,可我不能叫时光倒流,也不能将燕绾劝服,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在你身边陪着你罢了。”
“别的人来了又去,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程焕用空着的那只摸了摸常如意的头顶,没有说话。
“夫君,我听说燕绾在打听当初的事情,你也知道很多事情从不同的人口说出来,给人的感受也是不同的,”常如意贴在程焕的怀,斟酌着说出了这些话来,“于其让她被外人误导,倒不如让我去找她说清楚去。”
“我从前一直以为她对当初的事情是知情的,才会误会她许久,如今既然知道是我想错了,自然是该去找她说清楚的。”
“不必了,”程焕摇了摇头,“我今天在外面看到绾绾和姑父了。”
“姑父……和绾绾?”
常如意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她当然是知道程焕有个姑父的,而且当初她和程焕成亲的时候,那位姑父还曾坐在父母席上,接受她与程焕的叩拜。只是那时的姑父对她并没有多少好脸色,其实也不止是对她,就连对待程焕的时候,也不见他露出多少笑容。
明明在那之前,不是那样的。
姑父从前见到她与程焕时,也曾有说有笑的。
唯独在她与程焕的婚事落定,姑父从碎叶城赶过来之后,他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记得姑父与燕绾在碎叶城似乎是见过一面的。
会是因为燕绾吗?
常如意摇了摇头。
虽说她对燕绾确实抱有十万分的警惕之心,但燕绾终究是人,而非山野之间的精怪,她哪里能仅凭一面之缘,就叫人轻易改变了态度呢!
想来姑父态度忽然变化,肯定是有其他原因吧!
她又想到当初程焕假死脱身后,就被姑父接走了,他是知道所有事情的,如果燕绾是去问的他,确实也就不需要她再去横插一脚了。
她看了眼程焕,小声说:“只是从前也没听说过绾绾还和姑父认识,说起来姑父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他驻颜有术,他与燕绾一起走在街上,看着不像叔侄,反而更像是兄妹呢!”
“如意,”程焕推开了贴在他怀里的人,“你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不要跟街头巷尾的长舌妇一般,妄自编造流言,很多事情可一不可再,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