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绾其实也是个普通姑娘。
寻常姑娘害怕的东西,放到她的面前,她也是害怕的。
比如说,方才那个将络腮胡吓晕的那只老鼠。
燕绾被迫看了一眼后,就再不愿意去看第二眼。
一来,是因为那是一只老鼠。
这二来么!
自然是因为那不仅仅只是老鼠,还是一只被鞭子抽的皮开肉绽的老鼠,看上去的恶心程度是翻倍的递增。
她攥着谢忱的衣袖,觉得喉咙里已经在泛着酸水,很想吐出来了。
谢忱侧身捂住了燕绾的眼睛,吩咐着那群从锦官城带出来下人们,叫他们快些将眼前的东西清理干净。
他带出来的那些下人,大多是他的心腹。
忠心程度上,自然是不需要怀疑的。
不过因着那些人平日里都是跟在他身后的,与府一些寻常的下人了解不多,故而即便是与络腮胡朝夕相处,他们也没能发现络腮胡的不对劲。
这会儿眼睁睁的瞧着,原本以为是他们这一方的人,忽然就跳转了阵营,也怪不得他们一个个呆呆愣愣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真是不好意思了。”
海澜月在老鼠被收拾走后,才反应过来。
她虽然也是女子,但因为自幼父母双亡,家又连个像样的长辈的没有。
从岁开始,她就已经开始过问家大大小小的事情。
别的姑娘还在因为自己的头花没有别人的好看而闹别扭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家的练武场舞刀弄枪,想着要重振家门的荣光。
至于女孩子一般会害怕的东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害怕,只知道她想要比别人强,就不能有那样显而易见的弱点,所以她什么也不害怕,同人比斗时更是敢豁出性命也要取得胜利,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成功的在皇上面前脱颖而出,并且被指派到了现在这般重要的位置上。
短则一两年,长则八年,她总会带着一身荣光回到朝堂之上。
虽然未必会做到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地步,但她一直是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的。
燕绾握住了谢忱遮在她眼前的那只,小心翼翼的往下挪了挪,她见谢忱并没有制止她的打算,心稍稍松了口气。
挪开眼前的遮挡物后,她瞥见方才老鼠躺过的地上还有一小滩的血迹,不由得皱了下眉头,才开口道:“我知道你方才并不是有意的,但有些东西在你看来是不值一提,根本提不起丝毫害怕的情绪,但是对于旁人来说并不是那样的。”
她看上去好乖。
海澜月望着一本正经说着话的少女,心忽然生出一阵感慨来,若是她当初遇见的是燕绾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恐怕根本不会因为一时之气,就真的想要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之上,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好好领会什么叫人间至理。
曾几何时,她家的那群忠仆也想过要让她放下肩头的重担。
他们心疼她素日里太过辛苦。
而她出门交际之时,知道旁的像她这么大的小姑娘都是被家人哄着宠着的,不必每日为家生计担忧,也不用每天舞刀弄枪,她们只需要做她们喜欢的事情就好,偶尔同家里人撒撒娇,耍耍小性子,也不会有人责怪她们,反而会觉得她们娇憨可爱。
海澜月没有可以撒娇的人。
她也没有可以依赖的人。
所以当家忠仆说她不必那么辛苦的时候,她心动了。
脱下了练武时的劲装,换上了寻常姑娘会做的打扮,长长的裙摆遮住脚踝,走在平坦的青石板上,她甚至会担心自己猜到裙摆该怎么办。
然而在那之后,她参加的第一次聚会就叫她彻底改变了想法。
明明她自己就能做得很好的事情。
又何必将希望寄托在他人的身上呢?
她现在已经记不清那次郊外踏青都有些什么人,只记得有个落单的姑娘遇到了拐子,她提着裙摆一路追上去,将那姑娘从歹人救下来后,对方却嫌弃她下太重,不该直接将人给杀了。
然而那时她也不过才八岁大小,更是因为早产的缘故,哪怕是跟着武师练习武术,瞧上去也比不上同龄人康健。
可那个歹人却是个成年人。
她若不是看准时将人该杀了,叫那人和他的同伙汇合,届时她不仅救不了被拐走的那个姑娘,甚至还要赔上自己。
偏偏那姑娘还说,是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就算没有你,我哥哥还有……一定会来救我的,哪里会像你这样上来就杀人,我这会儿晚上回去肯定是要做噩梦的,都是你的错!”
不得不说。
人与人是有着相当大的差别。
海澜月一直想不明白,那个被她忘记名字的姑娘,究竟是哪里来的信心,会让她说出那样的话来!
被人贩子拐走的人,有多少个能被平平安安的找回来。
更何况那姑娘当时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十八岁已经可以成婚。
像她那样的姑娘,被拐走以后,在无人搭救的情况下,会沦落到什么样的地步,只要是个人就应该能想到的,偏偏她却能那样的自信。
以至于海澜月回去后,还怀疑被她杀死的拐子,是不是那个姑娘自己找人来假扮的。
可叫人仔细查探一番后,人贩子抓到了不少,也救下了许多被拐走的少年少女,却也查清楚了人贩子并没有和谁合谋,那姑娘只是很不走运的落了单,恰好被人贩子给带走了而已。
明明救了人,却还要被指责。
又因为那姑娘当时张口闭口都是女子该如何如何,让海澜月烦不胜烦,就更不想裹着世人眼循规蹈矩的日子。
先前的劲装又被找了回来,府的练武场也没有改成后花园,兵器架上的刀枪剑戟反而又添了几件。
然后她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正是因为自己也是女子,所以海澜月才更不明白自己从前见到的那些女子,为什么一个个的都那么的不可理喻。等到现在看到了燕绾,她才感觉自己终于是见到了一个正常人。
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海澜月笑了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方才确实是我太过冒失了。我在这里同你道歉,希望还来得及。”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摸了摸袖袋。
然而她今日穿的是官服,原本宽大的袖口被她改成了窄袖,自然也摸不到什么袖袋的。
什么也没拿到。
她只好满怀歉意的解下了腰间的玉佩,递给了燕绾,想要作为赔罪的礼物。
燕绾摇摇头,她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对方就主动道歉了。
而且看着海澜月的态度很是诚恳,显然是真的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偏偏燕绾压在心头的那股气,还没有被发出来,就又被堵了回去,差点没给她起初内伤来。
自然不可能再要海澜月的东西。
再纠结之前的事情,便显得她小肚鸡肠,容不得人了。
燕绾的脸色有些不好。
恰好周围的人,除了谢忱与普度大师以外,她压根就没有其他脸熟的人。
就连附近的环境都是陌生且败落的。
总之,就没有哪一处是顺心的。
燕绾看向旁边不知何时念起了经的普度大师,知道不管问什么,在他那儿都得不到答案,便将视线转到了海澜月的身上。
“我能问你一下,将我们带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吗?”
海澜月抬头看了眼天边的红云。
如今天色渐晚,偏她们住的地方还离此处有些距离。
须得将采石场上的那些人都送到他们住的地方,再返回她们自己的住处,间还得再折腾好几趟,还不知道能不能在晚膳之前将燕绾等人带回去呢!
她说:“燕姑娘,你想知道的这些事情,等到明天我再与你细说,现在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就让他们先带你们去住的地方可好?”
燕绾难道还能说不好吗?
她与谢忱重新坐回了车厢里,只不过这次赶车的马夫换成了海澜月身后的一个官差。
普度大师则是留了下来。
似乎是有事情要做。
燕绾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瞧见海澜月与普度大师一起朝着采石场上的人走去。
是为了让普度大师替那些人看病吗?
她瞧着那些瘦骨嶙峋的人,总有种他们活不长久的错觉。
等到了地方,看见海澜月给他们准备的住处,谢忱便与带他们来此处的人僵持起来了。
许是因为附近太过偏僻,空地太多,建房的人便没有挤在一起,八座屋子零零散散的四散开去,屋子与屋子隔着十来米的距离,虽说这些屋子看上去都是很不起眼的砖瓦房,但仔细看来还是有些区别的。
东边有座屋子是朱红色的大门,门窗之上还有雕花,瞧上去也比旁的屋子要大上一些。
张柳带着燕绾与谢忱来到这座屋子的门口,说是燕绾接下来几日可以住在这里。
却在谢忱也准备跟着进屋的时候,拦住了他。
“谢少爷,这里是她们女子的住处,您的住处还要再往前走些路的,并不在此处的。”
虽然没有进门,但大门打开后,屋内的布局在外面看来,也是一清二楚的。
大门正对着的是堂屋,往左边去的地方是厨房,往右边去的才是卧室,卧室那边的门有两个,都是关上的,想来应该也是有两间房的。
“这里有其他人住么?”
谢忱问道。
张柳摇头道:“这屋子是大人特地为燕姑娘准备的,还没有被其他人住过,干净着呢!你们放心便是了。”
有些事情必须要普度大师帮忙才能做,可海澜月不是上一任的大人,她没有那么大的底气,带着采石场的人往锦官城去。
可普度大师寻常又不会离开锦官城。
她便只好借由其他的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这处给燕绾特地安排的屋子,就是段之一。
海澜月仔细打听过普度大师的事情。
在来到锦官城之前,普度大师一直没有在某个地方定居的打算,直到进了甘露寺以后。
她知道了普度大师与燕绾的渊源。
原本是想着将燕绾带过来,普度大师担心燕绾的安危,自然而然也是会过来的。
海澜月下定决心后,就开始叫人准备了一座单独的屋子。
新建的屋子,连带着屋里的一应装饰摆件都是新的。尽管屋里的这些东西都比不上燕绾她们自用的,但放在他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说,已经是尤为珍贵的了。
“那这间屋子有几个房间?”
“不算上厨房与大堂,是有两个房间的,大人说一个给燕姑娘做卧房,另一个给您做书房,书房的书架上也摆了不少的书,有经讲义,也有游记话本,因着咱们这里太过偏僻,也不好离开去别的城镇,所以游记话本都是许多年以前,但是用来打发时间,应当还是可以的。”
这边的屋子是张柳和其他几个兄弟一起建的。
前前后后也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而且屋子里的东西也不是海澜月一个人布置的,张柳也在里面帮了些忙。
所以谢忱问起来的时候,他回答的头头是道。
然而就是他这么熟练的回答,才让谢忱更加坚定了原来的想法。
“这边的书房里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吗?”他问。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问话的人一直是谢忱,而燕绾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但张柳还是认真回答着:“书房里没有床,但是靠窗的地方摆着一个美人榻,燕姑娘若是读书累了,可以在那上面稍做歇息的。”
他们这里的家具大多是自己做的。
就比如说书房里的那张美人榻,木质的美人榻是张柳亲做的,美人榻上的垫子和枕头则是他妻子忙活了好些天才准备好的。他的妻子还别有心裁的在枕头上绣了兰花,配着白底的枕头,看上去特别的好看。
“你不用带我去其他的地方,我就在这里的书房凑合一下得了。”谢忱一边说着,一边避开了张柳,冲燕绾招了招,就要带人进门去。
眼下人生地不熟的,本应该站在他们这一边的普度大师,隐隐之间似乎还有几分倒戈之像,谢忱当然是不放心留燕绾一个人在这里的。
他刚才也注意过海澜月身后的那群官差,一个个五大粗的,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所以他怎么可能丢下燕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