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鹤枝蔓没有再去看过朴鞅,尽管朴鞅很快被带回狄府休养,她也没有去看过他。
叶北墨也没有再来学琴。
朴鞅既然有了想赔罪的心,也不在乎主动找鹤枝蔓了。
他身上包着纱布,从外表看来没什么问题,只是脸色苍白,有些憔悴。
他敲了敲鹤枝蔓的房门,她也没问是谁,就说了请进。
见是朴鞅,她也没有反应,又低头写信。
朴鞅不问,坐在旁边等着。
等她写完,慢条斯理地把信封好放在一边,朴鞅才问,“是给谁写的?”
“给父亲,告诉他过几日我便要回家了。”
朴鞅的心一慌,面上也没有显出来。
“怎么要回家?还是不想看见我吗?”
“我为什么要因为你才走?”
鹤枝蔓不是因为他。
“我来这里,只是三皇子告诉我,绝世琴师的弟子在这里,我来了却没有机会和琴师学琴,反而帮她教徒弟,我找不到方法,就回家算了。”
朴鞅问道:“三皇子是?”
鹤枝蔓便将和三皇子相遇的事情大概讲了一下。
朴鞅说道:“这个三皇子为什么要帮你找琴师的弟子?”
“他说想对姐姐的妹妹好一点。”她老实回答。
“你相信?”
“......不然呢?”
“你是笨蛋吗?”他轻笑。
鹤枝蔓冷哼一声,他总是这么和她说话。
朴鞅笑着继续说,“你明知他这个人不简单,娶你姐姐还是强权设计,怎么能相信他无缘无故对你好,为你费心?他和你很熟吗?你们关系很好吗?除了你姐姐,你们之间还有交集吗?你姐姐入府之后也不得宠爱,用得着为她讨好你吗?”
她被他一连串的发问问愣了。
“我让你不能嫁人的事情,也是在设计你,对你用强,你觉得我坏透了,他自然也是像我一样坏透了,怎么会不求回报地对你好?”
她半天才问道:“可他想得到什么?”
“你真的是笨蛋,我又没和他相处过,怎么会知道?”
鹤枝蔓皱着眉不高兴,“那你说什么废话?”
朴鞅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她皱起的眉心,被她厌恶地躲开。
“你以为你赔完罪了吗?别碰我,除非你死了。”
朴鞅的手慢慢收了回去,有些黯然的神色只有一瞬间,叫人看不出。
“他还帮你瞒着你父亲,说你留在三皇子府。”
“是。”
“把你那封信重写吧,把这件事写进去,从他对你姐姐的冷淡写起,他突然对你好,说你留在三皇子府,其实人在南合城,全写进去。”
她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全都告诉你父亲,自然就知道三皇子打的什么主意了,因为你父亲肯定比你聪明。”
说道苍九鉴别有用心,鹤枝蔓也不再隐瞒鹤璧,打算重写一封信寄去鹤府。
朴鞅这才说到找她的正事。
“今晚去看灯吧。”
她看他苍白的脸,“你伤又没好,出去做什么?若是你倒在街上,我是不会管你的。”
他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要是没有别人管他,她真的会任他死在外面。
可他不在乎。
“你也说了你过几日便要回家,在你走之前,我的伤也不会好,不如今晚就去。”
“但你可以再休养一下。”
“不必,我要去。”
他的语气是随便的,不过眼神却非常认真坚定。
越早越好,越快越好,他是迫不及待的。
她给了他一个敷衍的眼神,“行,你来找我。”
“好。”他微笑。
天色还未黑,朴鞅便来敲门了,鹤枝蔓披上一个斗篷就出去了。
“这是你上午穿的,不换身衣服出去吗?也不打扮一下?”
鹤枝蔓面上很素净。
她懒得理会他,不回答,只走。
朴鞅笑着走在她旁边。
他也不在乎她不肯为自己梳洗打扮。
女为悦己者容,是他不好。
而且她就算滚了一身泥也是绝顶漂亮的。
现在灯还未出,但是街上有好些摊子,鹤枝蔓没吃晚饭,看见一个馄饨摊就过去坐下了,朴鞅跟在她后面也坐下。
摊主搓着冻红的手热情地上前来问,“两位是吃馄饨还是面?咱这还有热酒,花生米。”
“馄饨吧,小碗的。”她说道。
“我要大碗的。”朴鞅说。
“想吃什么馅儿的?咱这有素菜肉碎末的,还有羊肉的。”
“羊肉的。”
“我也是。”
“好嘞!”
鹤枝蔓四处望望,看见了烧饼摊,眼神盯着烧饼摊一眨不眨。
“吃烧饼吗?”朴鞅问。
“想吃,但我只吃半个。”
朴鞅起身想去给她买。
她拉着他衣服,“你干嘛去?”
“给你买烧饼。”
“我只吃半个,还是不买了。”
朴鞅不理她,买了一个烧饼回来,掰成两半,“你吃半个,我吃半个。”
等馄饨上来,鹤枝蔓慢条斯理地边吹气边吃,朴鞅嘴也不停,开始给她继续讲医馆里没讲的故事。
“小时候,有一次你吃了毒蘑菇,你记得吗?”
她边吃边想,似乎大概,有这么回事,她犹疑地点点头。
“你采了十个五颜六色的蘑菇,回家煮好蘑菇汤,用一个小罐子装好,喝完之后,你吐得昏天黑地,大人把你送到医馆看大夫。”
他讲得非常详细,鹤枝蔓好像想起来了,她稍微用力地点点头,“我有印象了。”
她想起来了,原来是那时候,她觉得大夫都很厉害,好像变魔术一样,就让一个受病痛折磨的人变得健康。
“那时候,你说觉得大夫好厉害。”
“你怎么知道?”她这才抬起头看他。
“因为我也在场。你采了蘑菇来和我炫耀,我明知道是毒蘑菇,还是说它们一定很好吃。你想分享给我,我没有吃,看着你呕吐,才叫大人来把你送到医馆。”
鹤枝蔓一口馄饨没咽下去,傻愣愣看着他。
她想起来了,是有一个小男孩在,她和这个小男孩总是在一块玩儿。
她飞速地把这口馄饨嚼碎了咽下去,质问他,“你知道是毒蘑菇还叫我吃?”
朴鞅仿佛无事发生一样点头,“你还说自己的小罐子没了,我告诉你罐子丢了,其实是我拿走了。”
她惊讶得小嘴微张,盯着他不知道说什么,“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有下一句。
是那个男孩,是那个一直欺负自己的男孩!
“你一直欺负我是不是?我想起来了,是你,我把你当朋友,可你不把我当朋友,就算长大了还是这样!你怎么好意思说我把你忘了,若是我早早想起来,早就把你五花大绑用鞭子抽到你哭着求我了!”
“是,你想起来了,想起来就好,那你有没有想起来,虽然我不爱和你玩,但是你总是粘着我,逼着我和你玩?”
“我......”
她想了想,好像是这样,可那个时候,她怎么能明白他不想和自己玩呢?她喜欢和他玩,所以就要和他玩,她一直想得很简单。
“所以你想让我想起来的,是我小时候一直骚扰你的事是吗?”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朴鞅想把这碗馄饨扣她脑袋上,他有些恨恨地说,“你怎么总是这么笨?”
“你怎么总是欺负我?”她也有些恨恨地回嘴。
朴鞅语塞,默默然吃了一个馄饨,喝了一口汤。
她的眼神非常逼人。
他这才看着她说:“起先,我是真的觉得你很烦,可后来,我是真的喜欢和你玩了。”
鹤枝蔓不相信,她皱紧了眉头。
“你是不是不懂,为什么我喜欢和你玩,还是欺负你?”
她不说话,但他知道她是默认了,他知道她是不会懂的,她的想法一直都很单一,很单纯,很简单,很多事情是她难以理解的。
“没关系,你不要懂也好,因为我是坏人吧,因为我很坏,所以才这样的。”
这下鹤枝蔓懂了,而且很同意。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他停止了话题。
两个人默默吃,气氛很差。
朴鞅吃完最后一口,头也没抬地突然说:“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过去喜欢你,现在也喜欢你。”
鹤枝蔓不为所动,她不在乎朴鞅的真情告白。
她很想问,为什么喜欢我要那么对我?
不过她想已经有答案了,就像刚刚说的,因为他是个坏人。
那本龙华卷也是他给自己的。
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自己要走了,可朴鞅看起来却不在乎,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也不想这个朋友不在乎自己。
她可以被欺负,但她不在乎,在小时候,她总是只记得那些快乐,而且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现在她不可以了,觉得自己小时候就像朴鞅说的,好蠢好傻。
给自己那本琴谱的时候,她说,想给朴鞅弹这上面的曲子,只有给他独一份的才叫特别。
朴鞅说,如果她不对他感恩戴德,他饶不了她。
原来是这样,她想起来了。
“你把我的罐子拿走,也是在欺负我吗?你家里缺罐子用?”
鹤枝蔓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
朴鞅低沉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他噗呲一笑,“因为没吃你给我的毒蘑菇,所以拿走了你的罐子,放在家里好好珍藏了起来。”
他突然真情告白,鹤枝蔓突然问罐子。
算了,那就算了,如果她忽视了自己的告白,那就这样吧。
她不会再喜欢和他玩了,她不在乎他的爱意,她还是讨厌他,想他去死才好。
那就这样吧,这样也足够了。
朴鞅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她变成了别人眼里的怪人,但她的眼睛还是那样纯粹简单,她还是那样蠢得让他没办法。
“收藏一个破罐子干嘛?”
朴鞅笑着盯她。
她几乎要翻一个白眼出来了,面对朴鞅,她很难像平时一样毫无表情。
“知道了,因为你喜欢我,你是坏人,坏人的心思都很难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