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江流有时和鹤枝蔓一起吃晚饭,有时不会。就算是一起吃的时候,两个人也不怎么说话。
他的伤还没好,但鹤枝蔓一直没有关心过。
“见到朴公子,这下你们互相都该安心了。你和以白兄一起去找他,岂不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场面没有失控吧?”
他倒不像是真的关心场面,他知道在鹤枝蔓面前,那两个人不会过分失态。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鹤枝蔓边吃饭边琢磨这八个字,两个人对她说的话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重现。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她觉得气氛怪怪的,难不成那叫吃醋?
“鹤小姐,你有给他们回应吗?明知道他们都喜欢你,你却让两个人都等着。”
左江流说得好像她做错了一样,什么都不做也是错。
鹤枝蔓疑惑地问,“我要回应什么?”
“你会选择谁。”
“我为什么要选,我不想和他们任何一个在一起,从没这个打算。”
“那你就该离他们远点,别让他们觉得在你身边还有希望,这不才是正常人的做法吗?”
正常人?
鹤枝蔓想,从来就没有人把她当成正常人。说到底什么才叫正常人?最起码在她面前大谈特谈的左江流就根本不算。
“朴鞅知道我喜欢他,也知道我讨厌他,知道我不想和他在一起。我已经推开他无数次,可他一定要陪着我。今日崇深也知道我喜欢朴鞅了,可他也没要我选谁。我喜欢和崇深待在一起,为什么要推开他?况且我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
她夹了一口菜,冷淡地说,“他们喜欢我是他们的事,为什么我要因此做出什么选择?我不曾欺骗什么,也不曾隐瞒什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左江流微微一笑。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知道她更在乎朴鞅还是刘崇深,这么看来,两个人在她心里的重量似乎半斤八两。
“哈哈赌坊的事是你做的吗?”鹤枝蔓冷不丁发问。
虽然他不想让她知道,但既然她有了头绪,那但说无妨,他也不再藏着掖着。
“是我。”
“你为什么这么做?朴鞅的师妹周莹莹死了,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是不是你杀了她?”
左江流移开目光继续吃饭,还是那样温和的笑意。
“她不是百花谷主的女儿吗?纵使我和朝廷有点关系,也不愿被江湖上一整个门派追杀啊。”
鹤枝蔓微微皱眉,又问一次,“是不是你杀的?”
他不语。
“如果周莹莹还活着,她就会一直恨我,一直想害我,所以你才把她杀了,是为了保护我。”
以她的思维方式,肯定想不到这点,左江流知道这一定是朴鞅的猜测。
“是。”
他一承认,鹤枝蔓有些失语,半晌才道:“为了还没发生的以后,你就把她杀了,难不成每个想害我的人你都要杀了?”
“也许吧。”
左江流没有看她,似乎若有所思,脸上常挂的那抹笑意也不见了。
他身上到底有多少的血债?杀人对他来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人命在他眼里就如草芥一般。
对于周莹莹,鹤枝蔓没有什么好感,倒是没有所谓的心有戚戚焉。
但知道了这件事,左江流的可怕程度在她心里越来越深。
不是因为他对人命的漠视,换到鹤枝蔓身上,和左江流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左江流对她的保护,对她的执着,让她看不到深浅,看不到所以然。
她好像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箱子里,箱子里应有尽有,她可以得到一切她想要的自由,可她就在这个箱子里,供箱子外的那双眼睛观赏。
只有她知道,别人都不知道。
她攥紧了筷子,让自己不被这股寒意吓到。
“若是皇上想害我呢?皇上让鹤家灭门,他不也是想害我吗?”
“可你现在好好的,我知道你不会死。我说了保护你,你就不会死。我也知道在那之后,皇上也不会再有害你的心思,你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威胁,当初他也只是冲着你的父亲而已。”
鹤枝蔓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别因为联想到了父亲的死而过于激动。
“如果有一天他要我死呢?”
左江流转过脸来和她四目相对,温和的笑意又重新挂了上来,仿佛是在安抚她,让她宽心一般,说着那么可怕的话。
“如果有那么一天,就是他的死期。”
他顿了顿,“要不要再盛一碗?”
鹤枝蔓死盯着他,放下了筷子离开了。
就目的而言,她无疑会因为这句话放心,甚至开心,狗皇帝的命在她眼里更是连草芥都不如。可是她看不透左江流,这让她又害怕又不舒服。
那种透明箱子的感觉隐隐约约,似有若无。
直到她的背影看不见,左江流才收回目光。看着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在发呆。
他看了看饭桌上她夹得最多的一道菜。
“来人。”
“大人。”
“晚些时候去给鹤小姐送份夜宵,她还没吃饱。”
“是,大人。那......还是送些糕点吗?”
“不,这道菜。”他指点着桌上,“再做一次。”
“是。”
——
鹤家平反,昭告天下。
还叫鹤留回去接受赏赐。
回去接受赏赐?
鹤留失魂落魄地待在自己那小破房子里,鹤枝蔓的话在他脑中翻江倒海。
“哥哥!我们全家都被灭门,宅子也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苍九鉴杀了我们全家,你怎么还会为他卖命?”
“父亲是被冤枉的,勾结太子谋害先皇,从头到尾就是苍九鉴的阴谋!你一直远在边关,并不知道来龙去脉,又上战场更是被他诓骗!”
“等你百年之后,你又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
“你让我忘掉自己的家人是怎么死的吗?!”
......
而现在,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父亲真的没有参与谋反,父亲真的......
他们鹤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命,都是冤魂。
那他在烧毁的鹤家宅院看到的书信,也不过是伪造的。
是太子伪造的?是太子构陷良臣?
鹤留捂住了脸,不住地摇头。
事到如今,他还能拿出什么借口告诉自己,当初为皇上卖命情有可原?他还如何面对妹妹的质问而坚持守城?他该如何将为国为民等同于为君?他还怎么让自己不要再想父亲母亲再不能回到他身边?
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什么赏赐......什么狗屁赏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好不容易要忘记那些事,在这个小村庄好好生活下去,就当刘幡,不当鹤留,为什么这些事都不肯放过他啊,为什么这世界总是那么容易就翻天覆地,今天这样,明天那样,叫他浮浮沉沉,得不到安宁?
皇上,皇上你......
他想了两天两夜,没法合眼,心烦意乱,心情比当初还要复杂,这种反反复复的折磨叫人无法忍受。
隔壁的夫妻俩有来过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心事重重,不知所想何事,劝不下饭,也无法,只得离开。
终于,鹤留打开了那个小盒子,将鹤枝蔓的纸条看了又看,揣在怀里。
他要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怎么能置身事外,让自己所有家人都留在地狱,只有自己安静快乐的活着,他怎么能面对那些冤魂,怎么能面对一心报仇的枝蔓,困于宫中的晨姬.......
他要找鹤枝蔓。
根据告示的赏赐内容,他揣摩鹤枝蔓现在应该在京城,虽然他不知道她怎么到了那里,到了苍九鉴的掌控下,但他还是相信这张纸条,要去樾城,去找谢党,他和妹妹就一定能再见。
可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苍九鉴监视着,他终于在这里安顿,现在却突然离开的异动传回京城,苍九鉴便上了心,问他的方向,正是樾城的方向,虽然两地相隔千里,不见得最后目的地就是樾城,但刚下诏书,鹤留就开始不安分,舍弃了那样安静的生活,又没有来京城接受赏赐,他存的什么心,苍九鉴是知道的。
用鹤枝蔓威胁他?
这肯定不行,什么样的威胁内容苍九鉴都不能真正的做,现在鹤家的人正该是新贵,他也必须是个在被蒙蔽后用心道歉补偿的好皇帝。
更何况,苍九鉴有更好的想法,远在天边的妹妹带来的冲击,又怎么比得上近在眼前流的血。
鹤留才离开村子两三天,面前就突然出现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虽然身穿便衣,但鹤留看得出,个个都是习武之人,功夫也不差。
他有些戒备。
“鹤大人,请问您要往哪里去?”
“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不要挡路!”
“鹤大人,劝您做事之前三思,不要因为一时的激愤,毁了您自己。”
鹤留眯了眯眼,“你们是皇上派来的吧?”
几个人也不藏着,到了现在这种对谋害先皇的事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时候,苍九鉴也不再摆出虚假的模样。
“您既然知道,就不要一意孤行,要么原路返回,要么和我等回京城接受赏赐。”
苍九鉴对他露出了可憎的面目,让他心中的怒火越发旺盛。
“我若是都不接受呢?杀了我?”
“我等不会杀了您,皇上希望您和您的妹妹都当好自己该当的人。若您一意孤行,那我等将会替您照顾好那个村子里的人,帮您报答受照顾的恩情。”
他的话机械而冷漠,却激得鹤留浑身的怒火都烧起。
“你,你敢!”
“希望您不要考虑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