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红豆道:“师父,你可别再逗他了。”
琴师上下打量鹤枝蔓,问道:“你从哪儿来?”
“京城。”
“哟,那可够远的,专程来这找我?”
鹤枝蔓道:“我还要找另一个人,恰巧他也在这里罢了,主要还是来见琴师求艺。”
“另一个人?是谁啊?”
“一个仇人。”
琴师面上的笑容淡下,“仇人?你心中还有仇恨?”
叶北墨和莫红豆在一旁神情焦急,琴师一向不喜欢心中有极端情绪的人,在她看来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有大成。
她本身不愿再收徒弟,鹤枝蔓这样一说,让她对她的好感急速下降。
鹤枝蔓懵然无知,继续道:“没错,是害死我全家的仇人。”
叶北墨说道:“师父,她全家惨死,心中有恨也情有可原。”
琴师不是在意原因的人,什么人之常情她根本不关心。
猛然间,琴师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道:“你的仇人姓甚名谁?”
“您为何发问?难道要帮我找人吗?”
琴师点头道:“正有此意,既然那人在棉石镇,也许我知道呢?”
莫红豆有些奇怪,师父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好心的人了,更何况她虽暂住在镇上,对这里的人可一点不熟悉。
“他姓左,叫左江流。”
“哦?”琴师道,“这个名字我倒是没听过,可惜可惜。若是何时遇到,我定会告诉你。”
琴师竟然这样热心,鹤枝蔓道了声多谢。
“北墨夸你琴艺,那你现在便弹一曲给我听听。”
闻言,叶北墨赶紧跑到屋子里拿出一把琴来,放在院子里的琴桌上。
“这是我用的琴,你就用这个吧。”
当下鹤枝蔓坐在桌前,简单调试了琴弦,闭上眼睛。
她是在想,当着这样一位传奇琴师的面,应该谈什么曲子最好?
她一下子就想到龙华卷,打动了主意,她便弹了起来。果不其然,琴师的神色有了变化,一曲完毕,她忙问道:“这曲子我怎的没听过?这是哪里的曲?”
鹤枝蔓道:“小辈幼时偶得古籍龙华卷,这是上面的曲子。”
“龙华卷?居然是龙华卷?”
琴师上前两步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可带在身上?”
她语气遗憾,“未曾。我家人去世的时候,宅子也被一把火烧光了,龙华卷也在其中。”
“真是可恶可恨!”琴师突然愤恨道。
她情绪激动,等她平复了心情,问道,“龙华卷的曲子你都记住了吗?”
“都记住了。”
琴师上上下下打量她,带着高傲道:“红豆和北墨都夸你琴弹得好,在我看来不过如此,真是少见多怪。”
说着,剜了一眼两人表示不屑,“要学的还多着呢。”
鹤枝蔓点头称是,她也正是觉得自己定比不上琴师。
“这个资质,我也不愿教的,带你们几个我都累死了,非常后悔。”
“师父......”叶北墨比鹤枝蔓还着急。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琴师咂咂嘴道:“本来是不愿教的,不过既然龙华卷已经失传,上面的曲子只有你知道,你把龙华卷给我誊一遍,那我便收了你。”
鹤枝蔓喜出望外,差点就能让人看得出她在笑了,“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叫您师父了?”
“先别急,我先给你说说我的规矩。”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不会常常在你身边。我自由惯了,喜欢满天下游玩,也不会告诉你们我人在哪里,遇到就算遇到,见不到也是常事。”
“这个我清楚,红豆和北墨和我讲过。”
“你能接受?”
“自由是您自己的,我能从您这里学到一点东西都是受益匪浅,不敢强求您长留身边。”
琴师瞧她真情实感,也没有犹豫为难,倒是没想到。因为她每个徒弟听到这个规矩,都不是一下子能接受的,这不就是代表学艺生涯断断续续,有所困惑都找不到自己的老师吗?她倒是爽快接受。
“好。第二条,绝不能打扰我睡觉。在我身边的时候,无论是有问题,还是想练琴,只要我睡了,无论白日黑夜,都不许发出声音。”
鹤枝蔓弹琴不分时刻,不过既然师父吩咐,她也应下。
“第三,有什么心事都不能藏着掖着,对师父我要每句都讲实话,问什么答什么,不许隐瞒。”
“这是为什么?”鹤枝蔓不解。
“心中有事怎么能弹好琴?我不知你怎么了,找不到症结,怎么帮你提升?这与看大夫是一个道理。”
莫红豆心想,这纯粹是师父你爱听八卦吧?
不过她也没敢说,师父的规矩是不能质疑的,顶不过背后和其他弟子说说罢了。
鹤枝蔓是个单纯的人,好糊弄的人,也是一个尊重权威的人。就像当初去甘馆看病,她不懂医术就非常听大夫的话。她明白只有专业的才是最懂的。
师父这样说,她想了一下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便同意了。
琴师这人没其他规矩,就算自己弟子拜别人为师她都不在乎。鹤枝蔓入门也没有太多礼节,她只给了她红线绣边的白色毛球,代表她是她徒弟了,日后碰上其他弟子凭着小球相认,好互相帮衬,互通师父的消息。
拜完师,她本想刘在这儿,却连师父的琴声都没听到就被赶走了,让她明日再来。
她独自回到客栈,给朴鞅讲了拜师的事,朴鞅很为她高兴。只要再杀了左江流,鹤枝蔓就没什么牵绊的事了,他们就能好好在一起。
朴鞅脑子里一直在畅想这件事,他甚至在想该在哪里开店。冬日太冷,要带鹤枝蔓去个暖和的地方才行,百花谷的花种也可以很好的开放。
——
“大人,她来了。”
左江流在书桌前看书,桌上的香缕缕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微微抬眼,没什么表示,“知道了。”
手下欲言又止,转身关门离开。他很不解,大人明明一直在等她来,主动被二皇子抓起来,全部都是为了让她来找他。
让苍雍因为愤怒追踪他,得到他的行踪;让苍雍因为四五皇子去求助谢党的人,向谢党泄露他的行踪以泄心头之恨,都是为了让她能知道自己离开皇宫之后跑到了哪里,为了让她因为报仇的心千里迢迢追过来。
可他这样费心思,她来了之后却没有任何表示,一点情绪的波动都没有,他到底是挂念她还是不挂念她。
手下不懂左江流的心思,但他总是为了鹤枝蔓费心,他们都觉得他必然是中意她的,可有时他的所作所为又不像,实在令人费解。
王朝覆灭,苍九鉴已死,现在的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全部,灭门忠臣是我的手段。
你是知道才会来找我的。
手上的书也已经无趣,新的王朝开始了,这世上有趣的人也只剩下了鹤枝蔓一个。
他起身走到窗边,目光飘渺,不知在看哪里。
“少寻,你赢了,现在你必须要背负着这些责任和压力,再也没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我知道你一定要成为这样,好没意思。”
他长叹一口气,没有想做的事,没有欲望,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没有意义的人生他已经厌倦了。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中年女人大咧咧地走进来,直接坐在他刚刚坐的地方。
“你怎么来了?”
左江流的脸上挂起那副温和的笑容。
“今日有个小姑娘找我拜师,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她就是你提的那个姑娘。”
“我知道她来了。”
“真的很离谱,姓苍的狗皇帝居然烧了她的家,龙华卷你知道吗,最珍贵的琴谱古籍,独一份啊,在她家里被烧成灰了!”
琴师和他早年相识,但她常年四处云游,对他的种种事情皆不知情,只知道他当过苍九鉴的幕僚,然后逃走了,当他是一位友人。琴师的友人遍天下,只不过都不知再见是何时罢了。
这次他跑到棉石镇,琴师就是为了照顾他才暂时没有离开。
“我还真没想到她对我还有点用处,龙华卷她还记得,我本不愿再收徒,破例收了她,就当是龙华卷的谢礼。”
“她一定很高兴。”
“高兴?”琴师困惑,“还真没看出来,她冷着一张脸,看不出她高不高兴。”
左江流温柔地笑,“她是高兴的。”
琴师问道:“她为何说你是她仇人呢?明明是狗皇帝下的令,你又奈何不得。”
左江流道:“她是个单纯的人,苍九鉴和我,她都恨的。”
灭门鹤家是他带的人,火也是他叫人放的,不过他并不会说,他不喜欢无关紧要的争吵。对左江流来说,琴师也不过是那些没有生气的,和花草无异的友人。
“你这么在意她,莫不是喜欢?”她促狭道,“我那蠢徒弟可也喜欢她,他们若是一起学琴,天长日久,而你又被她恨着,你可有的竞争了。”
“喜欢?没有。”左江流微笑,“在意她是真的,可我没想过和她在一起。”
琴师当他是不好意思,过来人一样做了个表情,便不再说这个了。
“照你说的,我没说和你认识,你打算什么时候见她,解决你们之间的事呢?”
“快了。”
“那是最好。现在改朝换代了,天下太平,你们的事解决之后,你也不会留在这里躲着了吧?”
“不会。”
“太好了,我也呆腻了,就等你走了,我把宅子一退,换个地方去玩。”
左江流道:“还是要多谢你收留我。”
琴师摆摆手,“谁没落难的时候呢?我先走了。”
“慢走。”
左江流叫了一个手下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