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枝蔓呆坐着。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啊?
朴鞅他武功高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哪里不对?
为什么......
为什么?
她从来没想到朴鞅有一天也会死,在她眼里,他对什么都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奈何不了他。
是自己的错。
如果朴鞅没有为她牵绊,不在她身边,就不会受伤也不会死。每日做自己想做的事,自由得很,安全得很,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丢了性命。
她还不知道朴鞅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最后想说什么。
鹤枝蔓的眼泪流出来,浑然不觉,大脑还在发傻,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为什么所有事降临在她身上都是那么突然?她搞不清楚,种种她都搞不清楚。
左江流到底想对她好还是不想对她好?一再地保护自己,又一再地伤害自己身旁的人,家人被他害死,现在朴鞅也被他害死。
朴鞅,朴鞅......朴鞅!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这辈子几乎没有后悔的时候,可这时她觉得好后悔,为什么要叫他伤心,为什么让他知道自己没想过有他的未来,为什么不答应做他的老板娘?
她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不对,不是的,朴鞅也不会想听那些好听却虚假的话,他是想知道她最真实的想法的。
朴鞅让她明白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在又让她明白了喜欢的人死掉又是什么感觉。
世事无常,她早知道,连朴鞅都离她而去。
朴鞅的尸体在左江流那里,左江流叫她去报仇。
鹤枝蔓想,他那么危险的人,自己贸然前去说不定会有危险。她不怕自己的安危,家人被他害死,朴鞅被他害死,鹤枝蔓宁愿用自己性命换他死,只是担心白白送了命,他还逍遥活着。
她没有再去学琴,莫红豆和叶北墨来找她,她也不开门,只说身体不适,这些日子都不会再去。
她见不了人,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和愤怒。
左思右想,自己都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想杀了左江流实在太难,可是真的不能再拖,再拖,朴鞅的尸体要何时才能下葬?
令她没想到的是,再敲她房门的人是本该在皇城里的人。
刘崇深来了。
见了刘崇深那张风尘仆仆满是担忧的脸,她才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畅快地大哭一场。
朴鞅死了,朴鞅被左江流害死了......
鹤枝蔓哭得伤心,几度要哭晕过去,哭到干呕,刘崇深只能庆幸自己来了,不然她一个人要怎么办?
担心她所以来,他暗中带了很多人,想着如果她有危险还能派上用场。
他本劝她先休息好,再去找左江流报仇,但鹤枝蔓不愿,她说再不去,朴鞅会难过,不能再拖。
她意已决,就算她哭了一夜,眼圈全是红的,浑身都没了力气,也要马上去。
天色才亮,刘崇深便带着人,跟着她去找左江流。
鹤枝蔓临走的时候,简单化了一个梅妆,她要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不能被左江流压一头。
可是路上,她依然很难控制自己的眼泪,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别哭了,几滴泪水还是晕湿了她的眼角。
刘崇深本以为左江流住的地方一定全是高手护着,可一路令人前进,半个人影都没有。起初他还以为有什么埋伏,十分小心,可直到踹开他的房门,也只看到了他一个人。
鹤枝蔓站在最前面,看到了左江流。
他坐在椅子上看书,见他们闯进来,就好像见了约好的客人,勾起他那副最平常的温和笑容,放下了书,走到书桌前。
“你终于来了。”
鹤枝蔓面无表情,朝他走过去,被刘崇深拉住,“小心有陷阱。”
左江流微笑,“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都被朴鞅杀光了。”
他又看着鹤枝蔓,“专门等你来。”
“朴鞅的尸体在哪里。”她忍住切齿的恨意问。
“在内室。”
刘崇深示意手下的人去内室搜,朴鞅就被放在内室的床上,手下跑出来一个人表示找到了。
鹤枝蔓这才又开口,“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身边的人?”
“我在意你,不在意你身边的人,不过一草一木。”
“你怎么这样狠毒?那你又何必保护我?你只是想看我痛苦,看我挣扎,看我才叫你觉得有趣,叫你觉得活着!”
左江流和她之间仅仅几步之遥,他没动,她也没动。
“但我也想看你自由,我已经看够了,所以等你来最后见一面,以后也没有盼望了。”
鹤枝蔓摇头,“我始终不懂你。”
“你在乎吗?”
“不。”
是了,这才对,你和我有什么差别呢?不用懂我。
鹤枝蔓几步走上前,手中的匕首发亮。
左江流没有躲开,“你曾说,让我别轻易死了。”
还不等她下刀,左江流的嘴角就缓缓流出来血。
“你......”
鹤枝蔓不敢相信,他早做好了要死的准备?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猛然狠狠一刀刺进他胸口。
我杀你之前,你怎么能自己死?
她想到她的家人,想到朴鞅,固执地让眼泪不流下来。
“我恨你,恨你害死我的家人,恨你害死朴鞅。”
左江流看着她,很寻常地看她。今日她又是梅妆,不那么精致了,有些花了,面色也显出疲态,可她的样子,神情,目光,真实的,冷淡的,安静的……愚蠢的,直白的,暴戾的天真。
他的意识在慢慢模糊,瞳孔涣散,闻到一股淡淡的供香味道,他知道是幻觉,缓慢的幻觉。
“好。”左江流的语气也寻常极了,说完便闭起了眼睛。
一声莺啼唤起朝阳。
——
“皇上,您怎么来了?”
鹤留紧忙上前行礼,被谢少寻托住。
“私下里不必如此多礼。”
鹤留笑道:“皇上是来看我的吗?”
“当然。”
鹤留促狭,“是吗?可怎么每次您来,那双眼睛都四处看,就是不看我?是在找谁,难道我看不出?”
谢少寻脸红,假装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晨姬,皇上来了!”鹤留喊道。
“你别喊。”
“皇上,您对晨姬的情谊,我还看不出?”
谢少寻叹道:“她受了那么多苦,我只想好好守着她罢了,顺其自然。我想她也不会愿再进宫里,想起伤心事。”
私底下来鹤府,谢少寻从不自称朕。
鹤留点头,“皇上仁善。”
鹤晨姬快步走出来,见到了谢少寻简单行了个礼,三个人闲聊一会儿,谢少寻总是被公务压着,在这里也算轻松不少。
“枝蔓还不打算回来吗?”他问道。
鹤留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我这妹妹长大了,实在管不住了。”
自从鹤枝蔓说去棉石镇学琴,就没有再回来过,只寄过书信,会告知鹤留自己人在哪里,勿念。
鹤晨姬道:“她去了一些地方,见这大千世界,我想她是快乐的,想在外面,就在外面好了,被束缚在一个地方,也不自在。”
谢少寻道:“有崇深陪着她,也稍减些担忧。”
刘崇深自从说去棉石镇看看鹤枝蔓,便也没再回来,只来了信请辞,要陪鹤枝蔓在外好好散心。
鹤留道:“当初和他定的婚约,真是定对了,这世间像他这样全心全意,连功名利禄都不要的男人实在少。”
鹤枝蔓的信上写了朴鞅意外去世,鹤留本还担心她身边没个男子,一个人在外受欺负,没想到刘崇深就这样陪在了她身边。虽然也曾回信叫她回家,总归是在哥哥身边才安心,可她不愿。
他知道这个妹妹的性子固执一根筋,只能由着她,愿她自在就好。
谢少寻在这里吃了饭便又匆匆回宫,看着他离开,鹤留忍不住问鹤晨姬。
“皇上对你有情,他来这儿总是为了看你,妹妹,你对皇上是怎么想的?”
鹤晨姬还记得第一次见他,他被追杀,是自己救下他,照顾他,却不知道他对自己有情。是后来苍九鉴死了,天下又安宁了,和谢少寻相处时才感受到。
谢少寻是好人,但皇宫却不是好地方。
“顺其自然吧。”
她又笑道:“哥哥,我看你该给我找个嫂子了,别总操心我,哥哥不成家,我急什么?”
鹤留一愣,无奈道:“情之一字只是说说简单。”
——
今日下了小雨。
此处四季如春,鲜花锦簇,美不胜收。
墓碑前,鹤枝蔓举着伞站着,良久,蹲下身子在墓碑周围挖了小坑,撒下朴鞅送给她的花种。
朴鞅喜欢这些花,本想种在他们院子里,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所以鹤枝蔓把它种在他的墓碑前。
花在这,就当她在这,不要太孤单。
边埋,边忍不住眼泪,伞遮不住,雨打在她身上,她都不理。
弄好了之后,又站了好久,她才终于转身,不远处,刘崇深撑着伞等她。
我要走了,朴鞅,我还会来看你的。
世事无常,我不知道以后会遇到什么事,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我想不到,只走,路太长,我可以看很久。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