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阴翳,叽叽喳喳的鸟鸣忽远忽近地响着,无数金色的光带穿梭在茂密的林中,彼时已经临近正午,一颗树下正坐着一大一小两个道士,树旁倒着一个卜卦,其上写着“算命”二字。
“天有道:万物共生,六界共存。”
道人神秘一笑,开口声线和润如玉。他长得极其俊美,更有无上风骨萦绕于手足,朴素无异的灰袍着身竟也有几分道骨仙风之姿。
“自盘古大帝开天辟地后,神、魔、仙、人、妖、冥六界分管整个世间,神界无疑是六界至尊,上古天龙一脉坐镇神界帝位,神界延续着各大上古神脉高居九重天之上。六界内第二大势力便是与神界对望离恨海的魔界,神界为阳魔界为阴,二界共同维护着九重天的阴阳平衡。”
他旁边的灰衣小道姑更是生得粉雕玉琢,看上去约莫四五岁,水汪汪的大眼睛,仔细看会发现她的眼眸是少有的墨绿色,宛如浸在清水中的翡翠,眼波闪动着孩童独有的灵气,肌肤雪白,精致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道人顺手在她鼻尖点了一下,小道姑扭开他的手,胡乱抽了把有些松了的发髻:“我知道,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道人似没听见一样,靠在树上继续巴拉巴拉。
“万物有规,六界凡物契机化成精怪当属妖界子民,功德圆满可正根方为仙。神界高居九重天之上,此处管理便全权交予仙界,为此仙界成了神界的头号追随者,也成了妖界的头号大敌。”
小道姑一口接上:“五界凡人凡物皆可为妖魔,但魔尊不愿接这个烂摊子,早早与其余五界签订协议,禁止外五界之人随意堕魔,一旦发现全族诛之。堕魔之行代表放弃原本属界,属于六界不容“妄弃根本”的大罪,一旦堕魔便无法转世轮回,死后万劫不复无人悲悯,所以妖界便聚集了五界的各种恶邪精怪,所有的黑暗与肮脏都能在妖界找到温床,最为脆弱的人界更是长期遭受着迫害,无数怨灵在冥界的三涂河里嚎啕大哭,决堤的眼泪河水迫使冥界一次又一次地加固河坝,生死薄记载的寿命越来越短,人皇一次又一次来找冥王哭诉,历届冥王无一英年早秃,对吧?”
道人惊喜地一拍手:“哇!朵朵真聪明,居然一字不差。”
小道姑再次打掉他的手:“那你可以把饼给我了吧。”
“好的好的,给你啦。”道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布,里面叠着三块葱油饼,拿了一块给她。
小道姑接过饼就咬,道人晃晃腰间较小的葫芦,里面的水约莫还有大半,刚想递给她小道姑就一把没好气地夺过来,还如小兽护食般瞪了他一眼。
“噫,你个小丫头真是越来越凶了。”他嘴上这么说手还是摸上了她的小脑袋,毛茸茸的手感着实令他爱不释手。
忽而小道姑的脑袋被他一扭:“啊,朵朵,师父给你讲讲三涂之妖的故事吧。”
不等她回答道人就开始手舞足蹈地讲起来:“在一百万年前,三途河畔冤鬼的怨念再也积压不住一举爆发,六界陷入一片黑暗,猩红的妖月当空,无尽怨念孕育出一个极其强大的妖物!你猜是何物?”
道人扬起双臂,表情丰富而狰狞,但换来的却是小道姑满脸的冷漠。
如果她没记错,他刚才就说了给她将三涂之妖的故事吧,当她是傻子还是聋子,还是在暗示她她的师父是傻子呢?
“它就是三、涂、之、妖!”道人在她脸前“嗷呜嗷呜”地转着两个爪子:“它从冥界跑到妖界,‘嗷呜嗷呜’地疯狂吸食着妖界里煞气,三途川血红的彼岸花花阵遍布妖界,入花阵者即刻成为三涂之妖的花泥,入阵者越多花泥就越多,三涂之妖‘嗷呜嗷呜’见风般地长,上一刻还河清海晏的六界转眼就成了花海炼狱,惨不忍睹呀!”
“噫!离我远点!”小道姑被他突然的俯冲吓到,一巴掌呼上去,好在道人一下子躲开了。
“不过六界至尊舍命相抗,最终合力将三涂之妖封印于一处秘境,苍穹重现碧蓝,你干娘的祖母挥泪重启的太阳神车,耗尽力量的六尊呢就被万物之主安置于九方台内,六位贤者便在那里长眠了。”
“那他们死了吗?”
道人点头:“自然是献身了。但他们有功,他们保护了六界,身死时得到万物挽留,六位大人才以完整的身形进入九方台。”
小道姑陷入片刻的沉思,静静嚼了几口饼后问道:“可为什么我们进不去九方台啊?那里应该是我们的地方吧。”
道人仍旧温和地笑笑,将她滑落的碎发撩到耳后。
“因为九方台在三涂之妖祸乱之际没有出手相助,从此九方台便在六界失信了,设立在神界的四方长老也不再服从九方台,反而合力封了九方台,加之世间阴阳失衡,万物之主无法使用万物之力重返九方台,根本是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啊。”
“那我们要多久才能回去呢?那师父我们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天天这么风餐露宿的好难受哦,我想有个家。”
她显然就没有心问九方台的事,不过他也理解,这么小的孩子哪会愿意跟着他到处流浪,虽说以他的嘴皮子和他俩的皮囊混吃混喝不成多大问题,但这毕竟都是坑蒙拐骗的伎俩,无伤大雅可容易教坏小朋友,何况她还不是一般的小朋友,看来学木匠这件事真得提上日程了。
“为什么要学木匠?”
“没房子哪里来的家。”
“可是不应该学瓦匠吗?”
“砖头贵啊,你有钱吗?”
小道姑打开荷包一看,里面只躺着几枚孤零零的铜钱。“……没有。”她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就不买饼子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道人道:“饼子可是管肚子的,是管你活命的,也只有你活着才能继续赚钱啊,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再说你省了几口饼子钱就能有房子了么?很显然,更加不可能。”
“几口不行那我就省几十口几百口嘛,积少成多,不也是你教我的嘛。”小道姑回道。
“为师的意思是该省的就要省,但钱绝对不是省出来的,钱是赚来的。”
道人搓搓两根手指,笑得很神秘。“要会赚钱也要会花钱。”
小道姑还是满脸写着“不懂”,宝石一样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不过他那身灰旧的道袍对她来讲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忍不住轻声道:“可是师父,看你也不像会赚钱的样子啊……”
“那还不是因为为师也是刚刚下海!想当年为师可是独霸六界的第一强者,谁见了本座不俯首称臣跪地喊祖宗积德的,哪像现在还需要为生计操心,妈的,害得本座现在活得与死人别无二致,神界就是一群混蛋王八蛋,王八蛋!”
小道姑被他毫无预兆的暴怒吓了一大跳,连手里的饼子都抖掉了,两眼含泪,抖抖瑟瑟地问他:“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唉唉,师父不是因为你才发火啊,乖啊乖啊,吓到你了吧。”道人赶紧把她抱坐在怀里,还不忘捡起地上的饼子拍拍干净给她,小道姑抓着饼子噙着两包眼泪强忍着,看起来又委屈又坚强,道人捏捏着她粉嫩的脸颊,眼中的宠溺快要溢出来:“师父不是对朵朵发火的,我们朵朵这么乖这么聪明,师父怎么舍得对朵朵发火呢,对不对?”
她忍着不哭可一张嘴眼泪就成串地往下滚,怎么收都收不住。“那师父你为什么生气呀……吓人……”道人抱着她哈哈一笑:“师父只是想到之前让师父很讨厌的人,就忍不住发火骂他们了,把你吓到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帮她擦着脸上的泪珠子,小道姑瘪着嘴钻到他怀里,手上的饼子也随手一放,道人替她拿好饼子轻轻拍着她的背,林子里鸟鸣声声。
他小徒弟有个不太像毛病的毛病,就是一哭起来眼泪就收不住,还特别容易收惊吓,综合起来就是又胆小又爱哭,但她的眼泪未免有些太多,道然的腿都被她坐麻了她趴在他肩头小声地啜泣着,道人只得换个方向抱她,手掌搓着她软乎乎毛茸茸的脑袋,望着光带万千的树林,心里竟有了久违的宁静。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间吹来一阵风,树叶沙沙作响,道人把她只啃了一小半的饼子重新包好放进怀里,一手拿着卜卦一手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徒弟慢慢走向树林深处。
他一生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对他小徒弟的教导随心得令人发指,就连最起码的一日三餐他都没教育好。他现在脑子里也还在想着一大堆有关九方台的事,正想着下一个去处是何时衣袍被一阵反风扬起,从身后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唤,他牵着徒弟没停下脚步,身后的呼唤还在继续,觉察到动静的小道姑抬头看他,他却以微笑作答,全然不管身后是何人。
管他是谁来找他,就算是天帝来了他也不会搭理,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件事,就是将现在手里牵着的小家伙好好护着,将答应她的誓言一句一句实现,将世间最好的宠爱都给她。
“下次师父要给朵朵买带肉的馅饼。”
“等师父学会了木匠要给朵朵建个房子。”
“我们迟早会回九方台的,相信师父,师父一定会带朵朵回去的。”
“嗯!朵朵相信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