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城，位于东境于中州交界处的小城池。

由于这些年中州大夏与东境三圣地关系还算不错，至少表面上如此，所以边界上的渭水城还算和平。

城门口，一老一少俩城守拄着长矛，裹着加厚的皮甲，百无聊奈地望着漆黑的远方。

老的城守已经两鬓斑白，脸色微红，身上散着酒气儿。

年轻的眼尖，就看见漆黑的风雪夜中，一道身影愈来愈近。

他警惕起来，近了却看见那是一眉清目秀的少年，穿一身黑袍，携着风雪，风尘仆仆。

年轻城守看了眼晕乎乎的老城守，往前一站，“来者何人，进城何事？”

只见那少年一拱手，“百府常乐，回家省亲。”

年轻城守又问：“可有鱼牌？”

鱼牌，最开始是中州大夏官吏身份的证明，这两年被三圣地学过来后，便普遍用于凡人身上，以记录和证明身份。

当初常乐拜师青云时，这东西还未兴起，他自然是没有的。

只得从怀里掏出一枚铁牌，道：“此物应能证明我的身份”。

年轻的城守接过一看，只见得是一枚漆黑铁牌，正面有涂有红色云彩，背面便是银钩铁画的“云”字儿。

看起来相当怪异的样子，但和城中百姓使用的鱼牌完全不同，年轻城守也不认识。

“你这是拿什么东西糊弄我？”年轻城守长矛一顿，喝道：“若无鱼牌，便不可进城，强闯者打入天牢！”

说完，他便挡在常乐面前。

许是年轻城守的声音有些聒噪，吵得微醺的老城守心烦。

他抬起眼皮，露出混浊的双目，正要呵斥，却一眼瞥见年轻城守手里的黑红铁牌，当即一个机灵！

酒意全无！

老城守颤抖着一把抓过铁牌，将年轻城守往后一逼，双手捧起铁牌，压低声音恭敬道：“大人，年轻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恕罪，大人请进！”

幸好，那少年也没生气，接过铁牌，道了声谢，便入了城。

此刻，被老城守推的一个趔趄的年轻城守此刻才跑过来，有些责怪，“徐哥，你推我作甚？”

老城守一个暴栗敲在他头上，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少年消失的方向，没好气道：“推你？老子是救了你的命！你真是不要命了，谁都敢拦！”

年轻城守此刻也反应过来，才知道刚才那黑袍少年定然是一大人物。

他惊惶道：“徐哥，他……他是……”

老城守冷冷看了他一眼，“监——察——使！”

简简单单三个字儿，却宛如阴间的烈风刮过，年轻城守全身上下一个激灵。

监察使，在他们心里，用二字形容便可——仙人！

老城守哼了一声，“得亏那位大人不计较，否则冲你那态度，怕就得人头落地！”

年轻城守此刻身如筛糠，瑟瑟发抖。

说话话后，老城守又是陷入思索，自言自语道：“不过这位大人的模样，却是有些眼熟……”

只是他想不起究竟与谁眼熟，片刻后便作罢了。

……

渭水城中，腊月二十三，已临近新年。

渭水城中已经满是张灯结彩，薄薄的雪下，挂满了枣红灯笼。

即便已经过了黄昏，天色渐暗，街市上也是人来人样，吆喝揽客的小贩络绎不绝。

常乐走来络绎的行人中间，感到陌生又熟悉。

与青云峰仙气缭绕不同，渭水城中多是凡人，来往呼喝，摩肩接踵，自有一股风尘的烟火气儿。

所以尽管凡人城池灵气混浊，常乐仍很是喜欢。

进城以后，他并没有打算今晚就回百家。

现在天色已晚，家主和夫人多半已经就寝，他若是此刻回去，怕是搞得大家今晚都难以入眠。

如此，反而不美。

正好，常乐打算逛一逛这阔别三年的渭水城。

要说逛渭水城，有一处地方是必须去的——秋月楼。

这秋月楼，菜香，酒淳，跳舞的姑娘美艳，关键是穿得特别少。

这般想着，常乐便踏进了秋月楼。

刚一踏进，一青衣小二便迎了上来，年纪不大，但眉眼间透着机灵，一脸带笑：“这位爷里面儿请，您是吃饭还是住店？”

常乐一拱手，道：“先吃饭，烦请带路。”

小二一愣，这位爷一看便器宇不凡，说不得是哪家少爷，但偏偏和气有加。

让小二更加恭敬了。

“爷，您跟着我便是，我给您选个好座儿。”

说完，他便带着常乐上了二楼的镂空阁楼，来到靠窗的一个位置，身一低，手一抬：“爷，这座儿临窗，离姐姐们也近，您可满意？”

说完，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

他说的姐姐，便是一楼大台上披着羽衣起舞的姑娘们。

常乐微微点头，从怀里掏出粒碎银子，握进小二的手里。

这是余清婉随着监察令一同给他的，算是公费。

小二一掂量，笑得更灿烂了。

然后，常乐点了几个菜，一壶清酒，便坐了下来。

整个秋月楼青琴瑟和鸣，丝竹悠扬，下方大台上的姑娘们貌美如花，穿着半透明的羽衣翩翩起舞，云袖舞动间，巍然的峰峦在羽衣下若隐若现。

常乐敢保证，这楼里起码五成的男人，都是冲着台上的姑娘而来。

当然，他不是，他是正人君子。

没一会儿，菜便上了，无比丰盛，同样的菜看起来比其他桌的稍微多些。

常乐自然明白这是小二的功劳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常乐一壶米酒将尽，却毫无醉意。

以他现在的身体，别说一壶，一桶灌下去，也醉不了。

“看来修行，也少了颇多乐趣……”

常乐心头暗叹一声。

正当这时，楼下一声惨叫声响起！尖叫声与惨嚎声遍布。

随后，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传来。

常乐向下望去。

只见大台上的姑娘们被吓停了舞，宾客们也是乱成一团，他们围成了一个松散的圈儿，中间一个人影倒在地上，小腿流出一大摊血迹，惨叫不止。

常乐目光一凛，这人不正是刚才那个青衣小二？

他起身一纵，便跃下二楼，落在人群之间。

只见那小二的右腿鲜血淋漓，一处撕咬般的伤口深可见骨。

他拉过一人，问道：“兄台，发生什么了？”

那人叹息一声，低声道：“这小二门口迎客，没有先迎杨公子，便被他的斗兽咬伤了腿……”

说完，他眼神示意另一个方向。

只见那儿站着一皮囊生得极好的锦衣公子，身后跟着四灰衣小厮，手里一根银链牵着一狗子大小，似狼似虎的漆黑生物。

常乐当时便认出了这生物，狼虎。

妖狼与老虎杂交之物，半妖半兽，性情凶猛，虽战斗力不高，但颇显威风，经常被世俗富贵当做斗兽和宠物。

这是他在余清婉送的书里面看到的。

而那锦衣公子，应当便是路人口中的杨公子，只因为迎客没有先迎他，便驱使狼虎咬伤了这小二。

这是什么道理？

他向着地上呻吟的小二走去，手贴在伤口上，渡过一缕灵气。

缓缓的，流血停了。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罢了，常乐没学过什么治疗道法，唯一的回春术还是只能自己用那种，这小二必须送到医馆治疗，否则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

于是他便招呼一旁的另一个秋月楼的伙计，道：“快带他去医馆包扎！”

那伙计刚要有所动作，只见门口那锦衣公子一声大喝，“我看谁敢！”

他牵着龇牙咧嘴的狼虎，踱步踏入秋月楼，如同看烂泥一般看着地上的青衣小二，喝道：“这狗杂种有眼无珠，今日本公子就要废他一条腿，你们谁敢抬他去治？”

说完，他晃动手中银链，狼虎立刻咆哮，把周遭宾客吓了一跳，却又敢怒不敢言。

常乐皱眉，对那站着的伙计说：“带他去医馆，这里我来处理。”

那人犹豫不决，看着地上的同伴，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背起地上的小二，往秋月楼后门冲去。

锦衣公子见有人无视他的话，英俊的脸色瞬间狰狞无比，瞪着常乐和那背人的伙计，“我看你俩也是不想活了！”

说着，便驱使狼虎袭来，黝黑的眼中泛着残忍的光。

常乐眼睛一眯，从他的灵觉感知中，这狼虎身上月光相当之重，死伤在这畜生嘴下的人恐怕超了两手之数。

他手一抬，一巴掌扇在狼虎头上。

这一掌，砰的一声闷响，就见那狼虎倒飞而出，砸出门外，口鼻渗血，奄奄一息。

锦衣公子愣了，更加暴跳如雷！

这时候，秋月楼老板才姗姗来迟，这是个清瘦的老头儿，他匆匆走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略一询问，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刻站出来，站在常乐与杨公子中间，一副谄媚之色，“两位公子，有事好好说，莫要伤了和气，莫要伤了和气。”

“陈老头儿，你他娘的仔细看看我是谁！”

杨公子狠声道，然后指着常乐，“这狗东西，伤了我的狼虎，这事儿是在你秋月楼出的，你若是没个法儿，本公子掀了你这楼！打断你的腿！”

陈老板听得这话，冷汗直流，这杨公子什么来历他可清楚得很，听他这语气怕是动了真怒。

但另外一黑袍年轻人却也是为了救自己店里的小二。

这让陈老板左右为难。

正在这时，常乐开口了，“你的斗兽伤了人，我伤了他，合情合理，有什么不对吗？”

陈老板心一紧。心说我的小祖宗，这杨公子正在气头上，你再去撩拨他不是找死吗？

就算你武艺高深，难道还能跟整个渭水城为敌？

果不其然，那锦衣杨公子哪儿听过这种话，气得血脉偾张，指着常乐，恶狠狠道：“他一狗贱命，能比得上本公子的狼虎？你这武夫，我看你是找死！本公子抽死你！”

说罢，便要一巴掌朝常乐扇去。

常乐躲都没躲，手一挥，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那锦衣公子在空中翻腾了两圈儿，砸在地上！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楼中，针落可闻。

锦衣公子七荤八素地爬起身，泪水和鼻涕交织，又惊又怒，似乎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敢打自己。

声音也含糊不清，“你这杂碎！竟然敢打我！竟然敢打我！给我弄死他！！”

说罢，身后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的四名灰衣杂役一拥而上！

这里人一看便是练家子，动作麻利迅速，招招直取常乐要害！

若是寻常人，却是完全无法招架。

只是他们一群练武的，非要打一修仙的，就离谱。

只见常乐手一挥，那四人便齐齐倒飞而出！

“飞扬跋扈，果真飞扬跋扈。”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常乐一边摇头，一边走向那锦衣公子。

“你……你想干什么！”杨公子又惊又怒。

“你要扇我巴掌，我便扇你一巴掌；你又要叫人打我，我便要再扇你一巴掌。”

话音落，常乐又是一巴掌扇在杨公子脸上，直接将他扇飞了出去。

一时间鸦雀无声。

楼外地上的杨公子爬起来，声音凄厉，“杂碎！你给我等着！”

说完，便在几名负伤扈从的搀扶下，蹒跚离去！

陈老板看着风轻云淡的常乐，都快哭出来了！

他叹息一声，仿佛老了十岁，劝道：“公子，你打伤这位是杨左使的儿子，公子若是想活命，赶紧逃吧！”

他心里认为，常乐虽武艺高强，但在这渭水城内，定然也对付不了位高权重的杨左使。

常乐一愣，见这老头儿也是有趣，一副怕得要死的模样，却还在让他逃。

放当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板，无妨，我便在这儿那位杨左使来便是。”

陈老板叹息一声不再多说，刚要回头。

常乐却忽然叫住了他，指着大台上的几位姑娘，道：“老板，烦请让几位姑娘，接着奏乐，接着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