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城，左使府。

脑袋和右腿都裹成粽子的杨昱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面沉如水的杨启午坐在一旁，一旁是正在开药的老大夫。

“左使大人，公子之伤皆是外伤，养个两三月便可痊愈。我开了两道方子，可活血通淤。”片刻后，老大夫收拾药箱，对杨启午说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杨启午摆了摆手，老大夫应声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昱儿啊，最多再有一月，一月之后，为父定帮你报仇雪恨！”

杨启午又忘了一眼窗外，盯着苍蓝的天，“那伤你的黄毛小儿，为父定叫他生不如死！”

……

百府。

百梓欣终于松开了手，常乐也松了口气。

这丫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出格，耳根子都红了。

百万咳了声，解围道：“梓欣，你先带常乐去他的房间，长久不住人，也是应该收拾打扫一番了。”

百梓欣应了一声，声若蚊吟，“常乐哥哥，你随我来。”

一路上，常乐发现经过三年，百梓欣不止变得水灵了，也文静了许多。

至少没以前那么疯了。

以前这丫头可从来不会脸红的。

百府只有两个丫鬟，一个是贴身照顾夫人小葵，一个是年纪大了的梅姨，但梅姨这两天请了假，回了乡下。

小葵又要负责准备午食，所以常乐和百梓欣只得亲自收拾屋子。

期间，百梓欣问了很多青云峰修道的事，看得出这姑娘颇有兴趣。

言谈间，三年未见的两人逐渐熟络起来。

等收拾完屋子，已经是晌午。

用过午饭后，百梓欣便要回房读书写字了，常乐显着没事做，加上渭水城里修炼跟便秘一样，索性也跟了过去。

书桌上，百梓欣蘸着墨写字儿，常乐就在一旁磨墨。

如三年前原身记忆中一般。

“大小姐，你这字儿真好看。”常乐由衷赞叹，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写的字都是一言难尽。

百梓欣挽起发丝，笑道：“论书法的话，还是在大夏求学的儒生们写得好看。不过就是太过于迂腐，秋天的时候我还与他们辩论过呢。”

常乐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辩论？如何个辩论法？”

于是百梓欣便讲了起来。

秋天的时候，一名大夏的儒生来学堂讲学，说到君臣之礼，大概情况如下，

儒生：“君臣之礼，尊卑有别，雷霆雨露皆为天恩。”

百梓欣：“雷霆为劫，怎么就是天恩？”

儒生：“陛下是天命，雷霆为天怒，天怒便是人犯了错，罚也是恩。”

百梓欣：“那陛下错了，谁罚他呢？”

儒生：“陛下自然不会错的。”

百梓欣：“陛下也是人，既然是人，自然是会错的。”

儒生：“陛下不是人！是天命！”

百梓欣：“哦！你好大的胆子！你说陛下不是人！”

……

听完后，常乐人都傻人。

您这哪儿是辩论，您这是抬杠啊姐姐！

“大小姐，你这是跟谁学的？”常乐以手扶额，问道。

百梓欣眨了眨眼，迷惑道：“这不是你教我的吗？当初你对峙那些欺负我的同学时，便是这样说的。”

常乐：“……咳咳，你继续写字，我帮你磨墨。”

他突然意识到，夫人陈氏如此不待见他，也和原身那张堪比上辈子键盘侠的嘴脱不了干系……

眼看这话题聊不下去了，常乐突然问道：“大小姐，老爷在家书中说，你要嫁人了？”

百梓欣一愣，小脸苦了下来，才点了点头。

常乐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这可不像要嫁人的喜悦。

“对方公子是谁呢？”

“城主之子，金翎。”百梓欣低着头，回答道。

金翎？

那个三年前便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金翎？

百梓欣这丫头喜欢那一款？

不会吧？

随后，从百梓欣的描述中，常乐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大概在一月前。

一次庙会祝酒上，金翎见了百梓欣，当时便惊为天人，就要纳她为妾。

当晚金翎便带了人来百府提亲。

当时，百万和百梓欣知道这位浪荡公子的斑斑劣迹，自然是拒绝了。

随后每天，这金翎都出没在百府，纠缠不休，有时甚至还动手动脚。

护卫老袁看不过去，说了他两句，金翎便命人打断了老袁的腿，说是冒犯了城主威严。

听到这里，常乐表示代入感很强，已经开始生气了。

接下来，城主甚至亲自莅临百府，说是拜访，实为威胁。

隐隐暗示若百府不嫁百梓欣，就是看不起城主府，便要动用手段让百府吃苦头。

甚至还提到一年前另外一家拒绝了金翎求亲的家族，如今已是家破人亡。

那之后，百家手下的两个商铺，其中一个便被商部的执法部门以违规经营给取缔了。

森然威胁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那些日子，整个百府愁云惨淡，百万整日忧心忡忡。

百梓欣性子柔，看不得百府因自己衰落，即使厌恶那金翎，也只能答应了求亲。

随后，金翎派人送来聘礼，正式提亲，日子就定在年后，大年初三。

大概情况便是这样了。

常乐深吸了一口气，盯着百梓欣的眼睛，“大小姐，你不想嫁对吧？”

百梓欣眼神一黯，幽幽道：“是又如何？可城主府权势滔天，若我不嫁，百府便要承受城主的怒火，说不定最后家破人亡。”

“父亲母亲生养我那么多年，现在到了安度晚年的年纪，不能再因为我的任性，置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她擦了擦眼角，秀美的脸蛋儿挤出一缕笑容，“我唯一的愿望，便是在出嫁前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有父亲母亲，有老袁小葵，有常乐哥哥，便够了。”

所以百万才相当罕见地往青云峰递送了家书对吧？

常乐算是明白了。

他沉吟片刻，一把拍在百梓欣的小脑袋瓜儿上，“大小姐，你若是不想嫁，不嫁便是。”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大小姐你若是不想嫁，他城主又算什么东西？”

言语之间，斩钉截铁。

百梓欣愣了一会儿，她看着常乐风轻云淡的模样，不由臻首轻点。

……

晚饭时，桌上饭菜异常丰富。

饭桌中间还摆了一盆万参老鳖汤，汤色淳美，香气四溢。

百府虽然是大户人家，但百万白手起家，自然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便叫上伤了一条腿的老袁，和愣头愣脑的丫鬟小葵同桌吃饭。

动筷之前，百万慢条斯理道：“常乐啊，这盆老鳖汤可是夫人见你回来，特意亲手熬的，整整熬了一下午呢。”

常乐眨了眨眼，看向一脸傲娇的陈氏：“多谢夫人。”

夫人瞪了百万一眼，道：“乱说什么！不过是那老鳖近日要死不活，灵参也要烂了，再不熬，日后只能喂狗了而已。”

众人默默不语，都知道夫人这是在耍小性子。

只有一边的小葵抬起头，一脸迷惑，极为不合时宜地问道：“夫人，可您前两天不是还说，那老鳖养好了能送老爷走吗？”

百万幽怨地看向陈氏。

陈氏狠狠瞪了一眼小葵。

常乐尽量忍住不笑。

……

菜过五味，桌上人皆吃饱喝足。

常乐突然道，“老爷，那城主送来的聘礼可在？”

百万一愣，他喝了两盅，已有些许醉意，道：“自然是在的，就放在库房。他们送来那些东西，我眼不见心不烦！只是可怜了梓欣……”

说着，脸上净是不忍之色。

众人也是沉默。

金翎是个什么混蛋，渭水城人尽皆知，仅二十岁，便祸害了无数清白姑娘。

百梓欣嫁过去，日子定是不会好过的。

陈氏胳膊肘碰了碰百万，示意他不要再说。

一向耙耳朵的百万这时借着酒意，看到女儿娇弱的容颜，心一横，脸一恨，拍桌而起，“去他娘的！”

“夫人，明日咱们变卖家产，收拾行装出城！女儿老子不嫁了！渭水城也不待了！”

这个优柔寡断了一辈子的老商人，今天喝醉后，终于是硬气了一把。

他决定就算举家逃出渭水，也不让百梓欣受了委屈。

“老爷，稍安勿躁。”

常乐徐徐起身，为他斟了一杯酒，“何须如此？百府在渭水呆了数十年，岂能说走就走？”

百万眉头皱起，“常乐，难不成你也希望小姐嫁给那小畜生？”

“自然不可，他金翎岂配得上我百家大小姐？我说——人不嫁，家也不搬！”

常乐不急不慢，看向一头也是也些许醉意的老袁，道：“老袁，明日帮我雇八个精壮护卫，抬上聘礼。我随大小姐去城主府，退婚！”

此话一出，全场皆寂。

百万神色一变，他自然是听懂了常乐的意思，自家这小书童，如今是要硬刚城主！

“常乐，使不得啊！老爷在邻城也有些人脉关系，逃过去虽不说荣华富贵，但也不至于饿肚子。”

见此状，陈氏傲娇不起来了，劝道：“而你，如今虽为青云弟子，但城主与理事府关系密切，且那金翎认了仙门理事府的周大仙人做干爹，万万不可因为此事，断了你在仙门的前途！”

在众人眼里，常乐一个入门三年的弟子，自然是掰不过青云峰驻渭水理事府的周大仙人，一不小心甚至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常乐却风轻云淡地摆了摆手，“老爷夫人，此事无妨，至于那周大仙人，我此番下山也是正要找他呢！”

众人闻言，皆是色变。

他们都清楚常乐，说话向来有的放矢。

现在，听他的口气，似乎并未将仙门封疆大吏的理事府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