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短暂的敲门声后,刘海盖住了整张脸的古怪女人推门进入了房间。
黑湖进门后原地站定了一小会,似乎是在透过遮眼长发的缝隙确认房里的人员。
——这里是与会客厅相邻的摩天大楼,50层的总统套房,如今已被四个玩家占作今晚的休息之处。物哀正横躺在真皮沙发上打盹,鬼怒默默地反复触摸着一张白纸出神,末喜则在尝试把五张椅子的腿拆下来拼装成一头恐龙。
咏乐坐在一张老板椅上,随性地拨动着她头发的那一撮青粉间色挑染,直面向房门口的黑湖,脸上的微笑淡雅而又神秘。
室内的氛围如此缓和,仿佛会客厅连死三人以及炸弹威胁的阴影不曾在这四人心里留存过一般。
“……其他玩家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东跑西窜四处交换信息,你们的淡定还真叫人恶心。”黑湖首先开了口,压抑而笼统的声音使房间的气温骤降了几度。
“这么舒适的房间,趁早占住才是赚到。”咏乐说着打开她的挂坠盒,从里面飞出三根丝线,分别戳了戳各干各事的其他三人,让他们集合,“我对着电子蜜蜂说的话,你应该都有听到吧?”
黑湖没回她话,只是招了招手指,从脖颈处的项圈里随即飘出来一只电子蜜蜂。那蜜蜂停在了她的食指上,随即从中传来了咏乐的声音:
“黑湖小姐,这只小家伙不久后就会回到你那边,没错吧?我无法确定你的小宠物换班的时间间隔是多长,但你必然要在一天的时间内多次回收监视玩家的蜜蜂,同时派新的蜜蜂进行无缝交接,才能保证监控录像不会间断。这样一来,蜜蜂回到你身边后,体内的录像只有几个小时,一天的工作量被你拆成几次来完成,减轻负担的同时也更好及时掌握玩家的动向。
我的推测如此,所以直接向着这只蜜蜂喊话,如果你听到我这段话,就亲自过来。我要消耗筹码兑换奖励。”
注意到末喜一脸兴趣浓厚地注视着电子蜜蜂,黑湖立即把它送回了项圈里,不让她再做多余的观察。
“录音我听得一清二楚。居然想到通过监视自己的机器来传话,你还真有意思。”她紧接着说,“手上有多少筹码,都亮出来吧。”
咏乐轻松地看向鬼怒。只见身形娇小的少女轻点了头,慢慢将右手放到桌面上游动,盖住了手掌的袖子后面传来一阵阵“哐当、哐当、哐当”的响声……
十二枚洁白的铸币就这样一字排开在黑湖的眼前。
现在是游戏开始第一天的晚上八点十分,还未到统一分发奖励筹码的九点。这十二枚筹码,全都是他们四人从岛上的各个角落搜刮出来的、游戏规则里从未提及的隐藏筹码。
黑湖紧盯着这一堆铸币,一言不发。当前其他玩家所持有的筹码数基本都为0,能够在游戏刚开始几小时内拿出如此多筹码的,97人里仅有咏乐一行。
但她并不感到惊讶,通过蜜蜂的录像,她已经见证了他们行动的全过程。自离开会客厅以后,咏乐的举止便有些反常,待走到四下无人之处时,她突然向鬼怒交代任务,鬼怒随后在会客厅留下了传递给东云的信息。而理解了信息的东云则利用了烟灰一个多小时的探索,记录下多处可疑地点,再把信息藏回会客厅,以辅助咏乐一行人的行动。
鬼怒回收到来自东云的坐标信息后,他们要在这片9平方公里的区域里寻找只有瓶盖大小的隐藏筹码便如郊游般简单。
沉默过后,黑湖慢慢地开了口。
“……规则没有明说,你们究竟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看穿有隐藏筹码这件事的。”
“看到筹码的获取量与需求量那令人绝望的差数,任谁都会去思考其间深意的吧。”
物哀打着哈欠,翻开了自己身上的那本规则手册,复述起那上面的内容来。
“对一名玩家而言,会见岛主要消耗14枚筹码,对代理人提要求则是2枚,和岛主通话是7枚,解锁全部未开放区域一共要12枚,下岛时还得再交7枚,想把上述事项都做一遍共计要42枚筹码,其中下岛的7枚直接关乎到性命,是必需品。假使一些事项可以不做,对基于逐利目的选择登岛的大多数玩家而言,花14枚筹码会见岛主、细探情报也是必做事项,算上下岛费用,理想的最低消耗也是21枚。
而一名玩家每天能获得的奖励筹码只有一枚,两周下来撑死只有14枚,支付完7枚保住小命后,基本什么事都做不了。这种不合理的数值设定很值得质疑。”
“多数玩家都想到了这一点,不必多说。”黑湖表现出些许不耐烦,“大部分人都认为通过玩家间的筹码赠予和交易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规则设计者只让最前端的玩家得到正收益,这有什么不合理的?”
物哀语塞了,他似乎有些忘了咏乐是怎么向他讲解的这一段。的确,根据手册上的规定,玩家间可以自由进行筹码或其他事物的交换流通: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筹码可以经由任意代理人的见证,进行无条件的赠予或有条件的交易;当进行交易时,必须保证双方就进行交易的内容达成了共识。只要有足够的手段,单个玩家筹码供给跟不上需求的问题的确可以得到解决。
“诡辩。筹码的流通不过是为惰于思考者设好的麻醉剂。”
所有人都诧异地望向说话的鬼怒。要知道她平时一直都恪守着“沉默是金”的原则,几乎从来不表达自己的想法。
“假定100名玩家全部生存到最后一天,理论上筹码获取的最大总数值是1400,但最大需求量却是4200甚至更高,压倒性地粥少僧多。玩家间联系薄弱,利益熏心,互不信任,绝不可能在收益问题上退让,如果筹码总数真的只有这么多,最终会有哪几种结果可想而知。”
鬼怒说到这就停下了,双目看向她手中的书本,而没有瞥向任何人。
“鬼怒,再说具体点……他们还没理解。”过了好一会儿,咏乐才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明显不想再开口的鬼怒很浅地皱了一下眉,只得再说下去。她的声音如银铃般动听,令人不觉沉醉其中。
“……无论筹码再怎么流通,持有量较少的玩家总会有不满,而且在这座可以免费无限获取一切物资的岛上,玩家本就没有拿筹码与其他人交易物品的必要,能不能流通得动也是个问题。
登岛的适格者全是通缉名单前一千名的恶徒,像‘每人保底7枚筹码保命,其余筹码再做商榷’这种方案更不可能被接受,对这些人而言,解决方案只有一个:杀。杀人,窃取,抢夺,用力量榨取他人的筹码,大多数人会第一时间想这样做,这是第一种结果。但从规则来看,你们严禁杀戮,若最终是这种结果,便与你们的初衷背道而驰。
第二种结果则是玩家退而求其次,选择用‘合法’手段完成筹码的分配,魅惑、恫吓、洗脑……能让人主动交出筹码的手段并非没有。如果游戏本质是考验玩家如何支配他人,一切的不合理也就说得通。但我不认为你们想的是这些……你们真正所构想的是‘第三种情况’。”
说完这段,鬼怒便不再吭声,只是用野猫一般的眼神直盯着黑湖。
“所以在第二种情况解释得清的情况下,你们依旧没有选择相信。”黑湖低语道,“相反,你们想出了第三种可能性,那就是‘粥少僧多’从一开始就是假象,还隐藏着另一种可以获取筹码的方式。”
“假想无罪嘛。第三种情况如果是真的,游戏规则的不合理会迎刃而解,作为第一发现人的我也会赚到,我当然愿意去相信。”咏乐说着抓起了桌面上的一枚铸币,在手心里把玩着。
然后又把它重新抛回桌面,铸币碰撞平面,发出了并不十分清脆、响亮的声音。
“——特别是当我发现这些筹码都是塑料制的之后。”
黑湖明显动摇了一下。
现在还没到发放奖励筹码的时间,而她也只在规则说明时展示过一小会儿筹码。不可思议,作为当时唯一一个近距离观察过筹码的玩家,咏乐仅仅是当时凑上来看了几眼,甚至连接触都没有,居然看出了筹码的真实材质。
毫无疑问,能够发现所有筹码都是塑料制这一点的,当下唯咏乐一人。
“……在发现这点上,你的确独一无二。但这意味不了——”
“如果没有第二种获取筹码的方式,那为什么这些筹码不直接做成金属制的?”咏乐徐徐打断黑湖的反驳,“按照常识,铸币一般是金属制,既然岛屿可以无限生成各类物资,生产出来自然不是难事。之所以不这样做,恐怕是因为金属更容易被找到,只要有金属探测器之类的道具就能实现。”
黑湖沉默了。
“所以我在想,你们是不是在各种隐蔽的小角落藏了数千枚乃至更多筹码。整个岛屿足有360平方公里,若是要成规模地藏匿物品,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宝地;正因为是塑料制,加上岛屿面积庞大,找起来便没那么简单,也完全无法借助检测工具。”
咏乐看向窗外的远方,那里有还未开放的其他区域。
“中央区隐藏的筹码应该不会太多,因为你们既然如此设计,自然是希望前期这些筹码是被经过一番思考后察觉到异样的玩家找到,而不是被无头苍蝇般乱撞的玩家偶然捡到。那么,绝大部分的筹码应该分布在其他三个大区。”
“……回答正确。”黑湖沉下脸,轻轻拍了拍掌,“所以最后你选择通过我的蜜蜂来反向搜索筹码、证明了自己的猜想。”
“如果在人迹罕至之处有电子蜜蜂徘徊,那里必然藏着筹码。顺着思路走下去,要发现这点并不难。”
咏乐慢悠悠地翻开她的规则手册,开始读起来。
“‘严禁参加者之间的筹码抢夺、盗窃、诈骗或恶意毁坏行为,一切筹码流通行为必须经由代理人的监督实行’,要保证这一规则的运行,你们必须用蜜蜂时刻监视所有玩家。
可以看出,对于筹码在玩家间的归属权变化,你们管得相当严格,只有交易和赠予两种行为是合法的,这样一来,这些藏在各种地方的筹码便产生一个问题。”
她随即拿起桌面上的铸币,塞进了末喜手中:
“假如这枚筹码是我找到的,所有权自然在我,但我把它交给另一人,她又再次转交……这样的行为一旦积累起来,你们的整个铸币流通监控系统会逐渐瘫痪,玩家间查不清源头的筹码只会越来越多。
为了保证流通在可控范围内,你们必须弄清每一枚筹码的源头。时刻监视每个筹码藏匿的地点,记录下它们的第一发现人,这些微小而隐秘、数量庞大的电子蜜蜂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只要反过来确定它们的位置,就可以高效地搜集筹码。”
咏乐坏笑着摆摆手,向黑湖示意她已经把话说完。
物哀已经开始站着打盹,末喜扶着他以防摔倒,鬼怒依旧读着她一片空白的书,似乎这种繁琐的推理过度地占据了他们的放松时间。
“没其他问题了吧?”看黑湖依旧保持着沉默,咏乐似乎觉得该进入正题了,“对了,先说清楚,这里只有12枚筹码,但我一开始就没打算——”
“络新妇,遗憾……真是遗憾。”
黑湖突然抬起头来,宛如精神病人般的双眼球不安分地滚动着,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七窍出血般狂躁。她的右手抽搐着,放到了那漆黑的项圈上,拉动了开关。
令人窒息的飞虫群从中一阵一阵地向外飞来,在半空跳着致命的舞蹈。
“太过聪明,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