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密密麻麻的电子蜜蜂。
“太过聪明,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黑湖刘海下苍白的嘴唇蠕动着,左手在半空挥动,对待机的蜂群发号施令——
“——歹势。”
黑湖的动作猛地停在半空。说这话的物哀不知何时已经逼到了她的身后,与她的距离不超过一分米,手中的竹刀架到了她的腹部。
一瞬间,房里只剩蜂群振动双翅的白噪声在回荡。它们像是闻到了血肉的味道般雀跃,主人却迟迟没有下达进一步的指令,只得在空气中彷徨徘徊。
“歹势、歹势。我们的老大一向不太懂人情世故,难免会得罪人。”
物哀的声音依旧没啥精神,一双死鱼眼却死死注视着黑湖,毫无留手的意思。
“这回不知是怎么引起了你的不快……还请高抬贵手,各让一步,你看如何。”
他用的是祈使句语气。
黑湖没有理他。所有人都清楚物哀那抵住要害的竹刀并不会构成什么威胁,只要“脑内炸弹”这个魔术还没解除,在他下手阻止黑湖攻击的那个瞬间,他就会先死于爆炸。
“我是不介意一换一的。趁着我自尽的混乱,老大也可以瞬间取出你的焦炭——大概率不会被判定成攻击行为。虽然不知道你是受了什么刺激,总之还是考虑一下吧,黑湖小姐。”物哀平静地向她发出威胁。
看这架势,他似乎真的做好了觉悟。
黑湖的手还停在原地,只要继续向下挥,蜜蜂随时都会涌向完全不设防的咏乐。她似乎在掂量着物哀的决意——
“别这么剑拔弩张嘛,养虫的怨妇。”咏乐轻松地走上前来,一边说着极度踩雷的话一边拍了拍黑湖的肩膀,“让我来猜猜看你为什么想对我下手。存在隐藏筹码也好,用蜜蜂作提示也罢,按照原有的剧本都是到游戏中期才会被发现的信息,现在却被我轻易揭开,中央区的隐藏筹码也几乎被一扫而空,导致其他人无法及时发现这些秘密,因此我是扰乱游戏秩序的害虫,必须铲除。是这样没错吧?”
“……不止是如此。”
尽管尚未解除态势,黑湖还是有了些许对话的意愿。
“在我们宣读规则时,作为唯一一个看到塑料筹码的人,你应该早就把一切推理出来了。但你没有任何交换情报的意思,反而在所有人面前发散……‘一个人最多只能得到14枚筹码’。其他人被混淆概念,只会比正常情况更晚推断出关键信息。无论是哪种举动,你都使得游戏进程被粗暴地加速,到一定程度后,又会尴尬地停滞不前。”
咏乐耸耸肩:
“我只是为他们的思维上了一道先入为主的锁而已。人总是惰于独立思考的,一旦有人为自己把路都铺平了,就会毫不犹豫地走上去;有人公开断言筹码获取上限是14,而且代理人碍于隐藏规则没能明确反对,他们就会被困在现有思路内,绝不会意识到筹码远不止这个数目。想要抢占先机,总是需要点小手段的。”
“……正因如此,你才该死。”
黑湖稍微撩起了一角刘海,一只极度神经质的溜黑眼球死死地盯着她。
“任何妨碍到游戏正常进程,损害岛主夙愿之人,都要尽快铲除。”
连鬼怒和末喜也警惕了起来,夹在咏乐的两边做好迎战准备。从黑湖的表现来看,她不像是故作玄虚。
唯有咏乐依旧没有表现出半分危机感。
“如果动手的话,事后你敬爱的岛主会斥责你自作主张的吧。”她笑着指了指自己脑袋,“你真的清楚他想要的展开吗?这种隐藏筹码的设计本就会拉大玩家间信息量的差距,不管最终脑子开窍的玩家有几个,筹码的大头还是会流入小部分玩家手中。岛主设计出这个规则,必然料到了会出现这种寡头垄断的局面,说不定这才是他想看到的——如果我说得有误,不妨用更真的信息打我的脸,好比告诉我,你们开办这场游戏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听到咏乐大胆而露骨的挑衅与诱导,黑湖的恼怒几乎快要涨破脑门,却又组织不出完整的语言进行回击,手上的动作更是像涂了石膏般定得死死的。
——看样子对咏乐下手的确是她自作主张。
“抓不准主意的话,不如干脆交由岛主来决定我的死活。”
借着她语塞的空当,咏乐抓起桌面上的筹码。
“刚刚我没能把话说完。这里有12枚筹码,这次叫你过来,是因为我想消耗其中的7枚,和岛主通一回三分钟的电话。”
七枚筹码被抛到了黑湖的面前。黑湖低头看着那些筹码,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解。
——还差两枚筹码就能直接与岛主没有时间限制地会面,为何还要选择通电话这种不痛不痒的选项?
“关于我的情况,我自会向岛主说明,由他来决定我是否有资格继续扮演玩家。筹码已经给你了,很合理的提议,不是吗?”
“…………”
黑湖沉思着。从会客厅残杀路人到现在突然翻脸,不难看出她是个从不为杀伐寻找正当理由的人,这还是她头一回开始权衡杀与不杀。
最后,她终于还是招了招手,把在外备战的蜂群悉数回收。她附身拿起了桌面上的那七枚筹码,随后从上衣的内袋里掏出来了什么东西。
那是他们一行人自上岛之后便再也没见过的工具——一部智能手机。
“用这部手机就能联系到岛主,但做不了其他事,它只有这一个功能,拨通后自动计时,到三分钟时会自动挂断。”她把手机抛给咏乐,“让岛主第一时间通知我放不放过你。你们四人算一个队伍,我就不追究筹码的赠予流程了,但决定好由谁通话后,其他三人必须回避。”
话音刚落,除了咏乐外的其他三人立刻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步调一致地离开了房间。
咏乐拿起了手机,饶有兴趣地端详着。突然,她又眯起眼睛看向黑湖。
“对了,你和这些监视的蜜蜂也应该离开,不是吗?规则手册里写得很清楚,这是‘玩家和岛主两人之间的通话’。”
“……呵。”
沉默了一会,黑湖回收了咏乐身旁转悠的最后五只电子蜜蜂,随即也转身离开了房间,只留了咏乐一人在完全隔音的房间里。
确认没有任何被窃听或者记录的可能性后,咏乐按下了通话键。
……
三分钟后。
咏乐推开门从房里走出来的几乎同一时间,黑湖身上的另一部手机也响起了铃声。
“……是我。您请指示。”黑湖拿起手机,瞥了在走廊等待的三人一眼,溜到了另一头的角落说话。
咏乐把已经关机的手机抛向黑湖,迎面走向其他三人。
“岛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末喜问。
“声音经过处理,性别年龄啥的都没听出来。”看咏乐的表情,她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望,“但是个挺不错的人。”
“讲啥了?”物哀追问。
咏乐神秘地摆了个“嘘”的手势。对话的内容,恐怕连三个代理人都不配有知情权。
但过了一会儿,她又补上一句:
“游戏的本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都有了头绪……有机会再告诉你们。”
末喜无奈地点点头。咏乐葫芦里装的到底什么药,她是完全看不透,看物哀的表情,他估计也没搞懂;智囊担当的鬼怒可能悟到了,也可能压根就什么都没想,因为她一贯来都不会去反对咏乐的决定……
但有一点是绝对能确定的:摸清隐藏筹码的底细也好,不与岛主会面而选择打电话也罢,尽管行动自由到毫无章法,但咏乐在决策上考虑得比谁都远。他们仨无论是谁,都无条件信任着她的决定。
末喜随后听到了异常沉闷的脚步声——讲完电话的黑湖走过来了。
——岛主的意见是什么?开战,还是无事发生?
读不出黑湖此刻是什么表情,那刘海下遮住的五官实在太过于扭曲。她只是走到咏乐跟前,抬起缩在衣袖里的手,用那长而尖的指甲刺了刺咏乐的脖子。
“你还是笨点比较好,络新妇。不会再有下次了。”
咏乐依旧笑着,但那空荡荡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笑意。
“怨……黑湖小姐,”咏乐向恍如僵尸一般的黑湖伸出手,“还有四十分钟就晚上九点了,难得过来一趟,干脆把我们四个今天的奖励筹码发下来吧。”
“暂时放过你而已,少屁股翘上天来,垃圾!”黑湖的声音陡然暴躁起来,“筹码统一在九点开始分发,你们几头坏了规矩的蠢驴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开特权?”
咏乐连忙摆摆手:
“冷静一下,我只是觉得你接下来恐怕不会很闲,顺路把筹码发了,对你自己的工作也方便些。我看你也不像是以津先生那样死板的人。”
黑湖不说话,似乎还在消化“接下来不会很闲”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她终于开口了:“你们觉得凭自己今天这表现,能从我这里拿到奖励筹码?”
咏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过早解读出隐藏信息、不跟其他人共享、拿走中央区几乎所有的隐藏筹码,的确和你们希望看到的有出入,但你会给我们的——因为我们利用了烟灰为我们跑腿。”
黑湖猛地抬起手,看那势头简直像是想一把掐住咏乐的喉咙!
“别这么粗暴……走到哪都显眼的烟灰在东云的诱导下行动,这或许才是你们所要的最理想局面。”
咏乐不紧不慢地握住她的手。
“烟灰并非完全在打白工,我们虽然洗劫了他们记录下的地点,但所有调查过的地方通通被搜刮过未免也太可疑了,所以东云想必藏了几处地方没告诉我们。烟灰一旦进行二次搜寻,最终总能找到隐藏筹码……他们将成为第二批发现了隐藏信息的玩家。”
咏乐凑到了黑湖的耳边,尽管她那遮住整个面部的头发导致她耳朵的准确方位很难判断。
“还有不少玩家一直在紧盯着他们,这些人很快也会察觉异样,成为第三批、第四批……虽然是无心之举,情报最终还是会传开。一切都如你们所愿。”
黑湖狠狠地甩开咏乐的手,可怕地安静了好几秒。
突然,沉寂的空气里再度想起了刺耳的铃声。
黑湖愣了一下,刚才自己与岛主通话的那部手机,此刻又有一通电话拨了进来。她接通电话,拿到耳边。
“喂,是我……”
她定住了。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黑湖挂断了电话,浑圆的眼珠子穿过头发扫视了其他人好一阵子。
“……我说过的,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从内袋里摸索出四枚筹码,一一弹射给他们四人。
“感谢你的理解。”咏乐接住筹码,“顺便请你公证,我们要进行无条件的赠予,现持有的9枚筹码中,4枚归鬼怒,4枚归末喜。”
“啧,随你们便。我要走了。”
背对着他们,黑湖消失在走廊末端的拐角处,活像悄然间销声匿迹的女鬼。
确认诡异的代理人离开了之后,物哀看向咏乐。
“老大,这两波赠予是……”
“四枚筹码可以为一个玩家解锁一个区域。”咏乐有些兴奋地指向远处,“我们四人接下来要分头进行探索了,末喜去西北区,鬼怒去东北区,当然你也有份。再攒3枚筹码后,我或者你再去正南区。”
“哈?你之前可没提这个!为什么?”物哀的死鱼眼因为吃惊而张大了两倍。
鬼怒倒是显得十分坦然,仿佛早就料到了咏乐会有这样的决定。咏乐和她对视了一眼,再度露出了捉摸不透的微笑。
“需要什么理由吗?我不记得有什么规定要求我们必须一直一起行动。比起这个……”
咏乐说着转向末喜,她在四人中有着很是灵敏的听力。
她此刻呆立着,像是刚刚接收了过多信息量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能就连咏乐他们刚才的对话都没听进去。
“发生什么事了?黑湖接的电话说了些什么,你应该有听清吧?”
末喜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她低头与咏乐对视,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一个男人打过来的。”
“那应该是以津吧。”
“我知道。但他说的事……规则明明禁止了……怎么可能……”
“什么事?”
“有玩家被杀了。现场的墙上用血写了凶手的名字,‘双尾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