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了？”

安迪终于也注意到了众人的异样，他疑惑地看着几人，“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你们怎么这副表情？”

辛西娅率先回过神来。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安迪，却最终没能立刻说出来，而是先对老伊凡说道：“你先出去，伊凡。”

“好的，领主大人。”

等到老伊凡出去了房间后，辛西娅斟酌了一番，开口说道：“安迪，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在你面前的这位并不是什么大师，他只是一个农夫，贝松镇艾什丽村的农夫……”

她简单地把农田上发生的事情跟安迪说了一遍。

然后安迪傻眼了，看了众人一圈后，最后看着于连，憋了半天，才道：“于连大师……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于连本来想这么说，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可是看到安迪的模样后，他犹豫了。

安迪现在正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甚至能从安迪的眼神中看到一丝乞求，和无尽的脆弱。

按照他怪梦中的那种“心理学”知识来分析，安迪现在的心理状态很不稳定，他的精神世界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这很重要吗？”

于连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起来：“我究竟是什么人，这很重要吗？不，安迪，重要的是你做的事。”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用你的实践行动证明了轧棉机是可行的，这就够了。我可以骗你，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骗你，但是真相不会骗你，而真相，就在我们眼前。”

于连看到，安迪的眼神起了变化。

安迪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精神状态暂时稳定住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引导病人走出来——轧棉机的真实成功，让于连对自己那些怪梦中的知识产生从未有过的信心。他现在就是在按照那些怪梦中，一种名叫“心理医生”的做法在做。

于连接着说道：“那么安迪，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把它做出来的吗？这个主轴可不好做，按照我们之前推想的，铁匠需要用上七八天甚至十几天的时间才能把它打造出来。”

安迪回答了这个问题：“是魔法，是于连……是实践和原理的连接关系。我将法师之手中的‘原件’和‘线路’拆分了开来，按照你说的‘拓补学’思想忽略‘线路’，直接对法师之手进行了你所说的变量控制实验。实验进行了十几次，全部都失败了，直到我将‘小苹果’和‘哭墙’连接的时候，它成功了。”

被告知了真相后，他现在的情绪远远不如之前那样亢奋了，很是低落。

“它并没有能够立刻施展出来，但是经过前面十几次的失败实验，我能够感受到它这一次的不同。之后，我不停地进行控制变量，却没能将它成功地制作出来，直到我又重新把‘线路’纳入了进来，并且对它们也分段进行了控制变量的实验。”

“终于，这个新的魔法被制作了出来。”

“法师之手像一只人的手掌，可以推拉物体，这个新魔法则不同。它的变化没有法师之手那么多，它不是灵活的手，它更像是一把简单的锥子。”

“从正常用途来说，这东西似乎没什么用，论灵活程度，它不如法师之手，论杀伤力，它不如同为一级魔法的寒冰匕首，它似乎真的没什么用。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想到了你说的，把魔法和机器结合起来的想法。”

病人的自我倾诉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治疗方法。

于连看到，随着讲述，安迪的精神状态正在好转。

他没有出声，这个时候他该做的就是倾听。

“我开始往这方面进行实验，还是用控制变量的方法，最终我发现了这个新魔法的特殊之处。”

“和原版法师之手不同，它和金属之间的关系特别友好，金属在它面前和木头没什么区别——准确来说，那种感觉更像泥，金属在它面前似乎变成了一种泥土。这种特性立刻让我想到了辛西娅让我们率先制作的轧棉机。”

“这种魔法就像一位最好的铁匠，它可以轻松地把金属‘凿’出我们想要的形状来，发现了这一点的我立刻就开始尝试着用它来制作轧棉机的主轴。”

安迪说到这里，嘴角有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就像你们所看到的，我耗尽了我的魔力，因为精神不济，还在骑马去找你们的时候从马上摔了下来，现在必须得撑着才能站稳。不过与此同时，轧棉机的原形也成功提前十几天制作了出来。”

于连默默听着安迪的讲述，听到最后，心里不由闪现出了他怪梦中的一句话来：听他吹牛也就图一乐，真搞发明还得看安迪。

他不懂魔法，也不知道发明一个新魔法有多么惊人，他只知道，能够在两天时间内把他那些吹牛中的某个点子付诸实践，安迪的创造力和执行力是非常惊人的。

“啪啪啪。”

于连鼓起掌来，给予了病人肯定，“你看，安迪，你用你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你的想法，你已经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你这条路究竟是否真实存在，又是否可行了，因为你已经在路上了。”

“路就在你的脚下，你比所有人都更加真实地感受到它的存在，至于其他的，那还重要吗？”

“别让别人告诉你。”

“你应该告诉别人。”

安迪静默了起来，最终，他撑着桌子，向于连吃力、却郑重地鞠了一个躬。

“我明白了，于连大师。”

于连见状，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的这次治疗看来是成功的，他觉得主要是因为病人自身很优秀。

“……”

辛西娅觉得这个农夫是个天生的骗子。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安迪对自己、或者对任何人展现出如此的尊敬，更何况这还是在他的身份已经被拆穿的情况下。

不过他真是骗子吗？如果他真是骗子，那这个成功的轧棉机又是怎么回事？而且听安迪所说，安迪还在这个骗子的指导下发明了一个新魔法！？

在王都游历过的辛西娅可是知道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成就，很多五六星的大法师都无法做出这种事来，而安迪只是一位一星法师……

“我想我们需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辛西娅脑子很乱，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些前后冲突的事究竟是什么原因，只好把问题抛向那个始作俑者。

“你可以解释一下吗，于连？为什么安迪真制作出了轧棉机来？”

基尔和海瑟薇也一同把目光向于连投了过来，两脸迷惑。

于连想了想，说道：“正如你所知，我是一位农夫，我会剥棉花。可以说，贝松镇的农夫应该没几个不会剥棉花的，只不过我和别人可能有点不同，我喜欢胡思乱想。”

“我曾经产生过一个想法，是否能够有一种模拟人手的剥棉花方法，轧棉机就是基于这个想法延伸出来的：下面那个锯齿滚筒就像人的一只手，抓住棉絮，上面那个则是人的另一只手，来挡住棉籽，然后两只手一交错，棉籽就被剥离下来了。”

“仔细一想你就会知道，这很简单，只是我正好想到了这一点。”

轧棉机的成功，证明了怪梦中的某些知识确实是真实可行的，这让于连对它的态度不同了起来。

特别是于连还想到了自己最近的那个怪梦：掌火者，神国，最后的守望者……

他隐约觉得这里面事很大、很严重，他不敢说出来，于是找了个由头应付过去。

辛西娅又看了看轧棉机，回想了一下之前它的工作流程……

好吧，她承认，从原理上来看，这确实很简单，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知识，只能说于连很聪明。

她却不知道，在于连的那个怪梦中，这个“简单”的东西，是在人类的文明社会中经过了几千年的时间、是在社会的迫切需求的巨大压力下才诞生了出来的。

然后被大量盗版仿制。

这种东西就是典型的说穿了一文不值，没说穿打死也想不到。

“你很聪明。”

辛西娅肯定了这一点，暂时抛下了轧棉机不理，又问道：“那安迪为什么会在你的启发下发明出一个新魔法来？这可不是一个农夫胡思乱想就能想出来的东西，如果没有真实的魔法思想基础，我想是做不到这一点的，难道你想说这是巧合？”

原本于连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普通的骗子农夫了，可是现在的一切，却让这个骗子农夫变得疑点重重起来。

随口的一天相处、一些指点，就让一位一星法师发明出了一个新魔法来，这是一个普通的骗子农夫能做到的？即使是王都的那些六七星的大法师，也是无法做到的吧？

辛西娅甚至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说，这其实是一位隐居乡间的大魔法师？

在王都生活过的她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这么一些不图名利、只喜欢游戏人间的人，那些人无一不是传说中的存在。只是于连的年龄好像有点对不上，那些传说中的存在哪个不是好几十岁甚至上百岁了？

于连苦笑了一下，说道：“真实的魔法思想基础……如果我说，我接触魔法只不过是几天的时间，你信吗？”

“我第一次接触魔法，还是在兰伯特勋爵那里……”

他把自己在好尔德那里学会了冥想，然后又在安迪这里偷师了法师之手模型的前后经过说了出来，没有一点隐瞒，只是他那天晚上的那个冥想中的怪梦则是略过没提。

根据他怪梦中的知识，这种“九真一假”的说法是很优秀的谎话，很难被拆穿。

“……在看到魔法原来是这种东西后，我产生了很多想法。”

于连最后说道：“为什么魔法会是这样？这些东西能改变吗？如果改变，该怎么改变？改变了之后，又会产生出怎样的效果来？我在那一刻想法很多，然后我就把这些想法都对安迪说了。至于安迪能够做到这样，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辛西娅嘴巴微张。

一个从来没有学过魔法知识，只是被敷衍教导了冥想，然后看了一眼法师之手魔法模型的人，就指导一个一星法师发明出了一个新魔法来？

这已经无法简单地用“天才”来形容了。

这比她想象中“隐居乡间的大魔法师”更不可思议，更加令人无法置信。

这会是又一个谎言吗？

辛西娅想到这里，瞬间就有了一个办法。

想检验于连这些话的真假，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