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铠是昨晚奉命暗杀北斋先生时殒命的。
沈炼站在北斋先生那间被砸的乱七八糟的画室里,脸上挂着好几处淤青,疼的他肌肉不时抽搐两下。但他现在却根本顾不及处理这些伤口,对面站着的那个南镇抚司百户---裴纶,正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怀疑几乎都已经明晃晃的写在脸上了。
沈炼虽然本身就是锦衣卫出身的老手,但昨晚事发仓促,即使他竭力遮掩销毁证据,但依旧有不少的线索是无法消掉的。裴纶在屋子里只是大概翻了翻,就看破了不少的蛛丝马迹。
“凌云铠脖子上的伤口不像是刀伤啊,,,,?”
“为什么凌云铠的无常簿不见了,,,,”
“胭脂味,,,沈兄,昨晚袭击你们的两个凶徒,都是男人?”
裴纶的接连发问就像是一根凿子,一下一下,眼看就要撬开沈炼编织的蹩脚谎言。但沈炼毕竟也是在诏狱出来的,虽然心里已经慌的一比,但脸上依旧稳如老狗,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露馅,沈炼干脆先发制人。
故作不耐烦的瞪着眼睛:“裴兄是在故意消遣我吗?”
裴纶噗嗤一笑,就像个邻家老实人似的人畜无害。他已经看出沈炼肯定心里有鬼,有所隐瞒,所以才故意发作。两个人都是千年的狐狸,这点聊斋还瞒不了他。
而且看沈炼外强中干的样子,他刚才的几句问话里,至少有一句已经触探到问题的核心了。莫非,凌云铠发现了沈炼什么要命的事情,所以才被灭口?
沈炼气的怒目金刚,裴纶笑的一尊菩萨,但双方的眼神里却都透着狠劲,就在两人剑拔弩张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搭在沈炼的肩膀上,袖口绣着银飞鱼。
陆文昭,沈炼最强的保护伞走进屋子,笑嘻嘻道:“裴老弟辛苦了!有事直接问我吧,我们沈炼啊,明年就升副千户了。”
裴纶先是一愣,接着立刻恍然过来,躬身道:“卑职明白,文书一定写的漂亮,断不会给沈兄添麻烦。”
“嗯,嗯,嗯。”
陆文昭虽然脸上笑眯眯的点头,可身子却背着手,腆着肚子直哼哼,那是做足了官腔。
沈炼背后冷汗直流,暗道侥幸。
八年前萨尔浒之战,沈炼机缘巧合救下了同在军中的陆文昭,就是这份救命之恩,让陆文昭在大军班师回朝之后,一路提携他在锦衣卫从不起眼的小旗官一路坐到百户的位置,今天若非陆文昭用千户的官位压下裴纶,恐怕再多问几句,他今天就要到诏狱里去走一遭了。
“那卑职这就告退了。”
见裴纶识相的离开现场,沈炼暗自松了口气。
锦衣卫虽然看上去八面威风,但却也是个十分危险的行当,处理的事情不是涉及江洋大盗就是朝廷官员,每年因为各种原因无端暴毙的人不计其数,除了上司格外重视严令追查的以外,其余大多都成了无头悬案了事。
毕竟那些暗处要人性命的原因,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胆子去揭开,都是吃皇粮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让沈炼和陆文昭没想到的是,裴纶出了北斋的郊外小院,七拐八拐就走到竹林深处的一间寺庙,找到一处偏僻的禅房,推门进去便立刻跪倒在地:
“正如大人所料,凌云铠被杀案有诸多疑点,昨晚与之一同行动的北镇抚司百户沈炼有重大嫌疑,卑职怀疑此人与逆党北斋同谋勾结。不过千户陆文昭突然出现为沈炼撑腰张目,卑职为防打草惊蛇只得先行回来禀报。”
明媚的阳光顺着门缝照进昏暗的禅房,狭小的屋子里竟挤着十几名身着红衣黑甲的东厂卫士,一个面色肃穆身形孔武有力,一看便是久经战阵的精锐之士。而坐在中央的赫然是国师江生和东厂四小姐魏婷!
江生听了回报,点头道:“你做的不错,此事现在的确不宜张扬。凌云铠的命案绝不简单,说不定郭真太监的案子也有牵扯,此事你继续暗中调查。
另外,陆文昭包庇沈炼,无论是涉事其中,还是私人交情,都还是未知数。所以一切线索证据不必知会陆文昭,可直接向我和四小姐单独报告。”
电影里裴纶刚一有线索,就急冲冲的去找陆文昭回报,结果差点让丁门四人给弄死。江生可不想他在重蹈覆辙了。
裴纶赶紧抱拳道:“卑职定然竭力彻查,定不辜负国师大人和四小姐信任!”
官府历来是讲究派系人脉,哪怕是国之利器的锦衣卫也一样不能免俗。升官拿功劳的往往是那些不用怎么出力的,而脑袋拴在裤腰上干活的往往却是几十年得不到升迁的。
如今能参办涉及行刺皇帝的案子,而且还能和魏公公最宠信的国师义女搭上干系,这对一个锦衣卫来说已经不是简单的运气,简直就是祖坟上都快冒青烟了。
裴纶笑的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上去了。
魏婷冷眼打量裴纶,此人曾经也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副千户,后因为犯了错被贬斥到南镇抚司担任百户。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要不是仗着从父辈那里继承些人脉,恐怕现在连个总旗也未必能保得住。
此人平日里无所事事,最喜欢的就是流连在京城大街小巷的小吃摊子,杂食馆子,满足口腹之欲,基本也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货色。
这样的人平时根本不会入魏婷的眼,可没想到,今早魏婷刚说完让江生帮忙查案,他竟第一时间就点将由裴纶彻查此事。
如此行事,不得不让魏婷感到怀疑。此事恐怕要在义父面前多提醒一下,查查这小子的底细了。
裴纶却不知道此刻魏婷已经在心里给他画上了嫌疑的记号,正憋着劲好大展神威呢。可得了命令刚要起身离开,背后突然传来江生的声音:“我知道你与沈炼有私仇,不过这件案子他不过只是个小角色,北斋先生才是一切的关键,裴大人可不要本末倒置啊。”
前几天被沈炼杀死的殷澄曾是裴纶的至交,当初发现这件案子的时候裴纶就打算暗中做些手脚,就算沈炼最后身家清白,也一定要找些蛛丝马迹治他个抄家灭门的罪过。可没想到,还未及实施就被江生道破了心思。
裴纶身上猛地打了个灵激,立马跪下连声表忠:“卑职岂敢!请大人放心,北斋跑不了的!”
“嗯。”
江生提醒一句后,也未在多言。毕竟以他现在的地位,一句话对于裴纶都是金科玉律。简单挥手打发他下去,却未发现裴纶转过身后,眼神中一片冰冷。
江生看着一言不发的魏婷,笑了笑,拿筷子往盘子上敲了敲:“慧海和尚做的素斋味道不错,这京城的百姓一想到他,第一反应竟不是敲钟念佛,而是口腹之欲,,哈哈哈,,,这红油腌萝卜条又清爽又脆生,你真的不尝尝?”
看着江生懒洋洋人畜无害的样子,魏婷的心里却越发警惕。原本魏忠贤让她出事要格外小心,但如今看来她依旧小瞧了这个假道士。
锦衣卫乃是朝廷心腹力量,上到千户指挥使下到寻常小旗官,所有人的来历过往都在魏忠贤掌心里握的一清二楚,魏婷虽然没有义父那两下子,但沈炼和裴纶都是百户级别也算是登堂入室了,就连东厂都没有发觉此二人有关联,江生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魏婷一下子对江生背后那其实并不存在的情报能力猛然有了新的认知,但脸上却依旧讥讽的冷笑一声:“国师大人卜卦说凌云铠的案子涉及朝廷国运,还从义父手里借来三百东厂精锐。如今你把案子交给一个百户去查访,莫非就是为了躲在庙里请我吃些素斋?”
江生摇头道:“当然不是,凌云铠之死不过是冰山一角,如今国运动荡多半还是因为皇帝突然落水的事情。才新造不到半月的宝船,竟然偏偏在皇帝游湖的时候沉了,而监造的郭真则在短短几天里就被莫名杀死毙命。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郭真是宝船的建造太监?”
魏婷的脸色这次是真的阴沉下来了,如此重要的事情,在锦衣卫递交的郭真命案文书里竟然没有提及,反而对他的死因轻描淡写的定案成谋财害命!这样低级的疏漏锦衣卫绝不可能犯下,只能说这其中有奸人作祟,最有嫌疑的就是陆文昭!
“不错!但眼下事情还不算真的清晰明朗,在裴纶没有查到切实证据的时候,还不易轻举妄动。”
魏婷斜眼看他冷声道:“东厂做事,不需要证据。”
“但东厂做事也害怕打草惊蛇。更何况事关皇上落水的案子,你若轻举妄动,惊走的就很可能不是一条小蛇,而是刺王杀驾的毒龙了。”
江生的筷子在盘子里扒拉来扒拉去,终于把最脆嫩的萝卜条挑拣干净,喝了口热茶。然后站起身拍拍肚子,向魏婷道:“我出现的时机正好赶的巧,如今凌云铠也死于非命,看来那股背后的势力说不定也已经盯上我了。几十个东厂精锐目标太大,我们一直窝在这里等消息早晚会露出破绽。”
江生沉思片刻,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反正裴纶暗中查访也需要些时日,我们倒不如在明面上找些事情消遣一下。四小姐,还请去北镇抚司提调卢剑星和靳一川二人听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