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烈阳高照,接近正午的阳光几乎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烤化了去。
周子晋在门外站了许久,仍是精神奕奕,不显丝毫狼狈。
不多时,苏公公开了门,躬着腰快步走出。
“大人,皇上在忙。”
王传前些日子被贬去了浣衣局,近日在皇上身旁贴身伺候的都是这个小公公苏沐,年纪虽小,却是个性子沉稳的,见了谁都躬着腰,嗓音轻柔,很是好脾气。
周子晋抬起头,望了一眼公公身后重新关上的门,并未回答,只点点头,不急不躁,看起来却是半点也不意外。
苏沐冲着此人行了行礼,转身回到皇上身边候着。
宫人都说,那祭月公主怕是永远都翻不了身,又说周子晋周大人得罪了朝中大半权贵,毁了前程。
这些,苏沐都不信。
倒是听闻昨日亥时,水华宫里出现了刺客。
待苏沐回到龙案前,矮着身子复命。
“回皇上,周大人还在殿外侯着。”
“你怎么说。”
“奴才说皇上在忙,周大人并未有什么反应。”
“苏沐,朕下朝多久了?”
“刚好一个时辰。”
“清宁宫可曾用过午膳?”
苏沐愣了愣。
清宁宫是太后她老人家住的地方。
当今太后乃皇上生母,自皇上登基以来,太后娘娘迁至清宁宫,久居僻静之地。每逢岁尽才出宫赴宴,寻常时刻始终禁闭宫门,日日礼佛,从简用度,吃斋诵经,从未过问宫中事宜。秋祭那日亦是闭门不出。
时日长了,宫里的人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幽居深宫的太后娘娘。
先皇在位时,太后娘娘就从不过问宫中事宜,这才使得年幼的三皇子缕缕遭人欺凌,宫中下人从不将这位幼小的皇子放在眼中。
为此,平日里皇上也甚少提及清宁宫的那位太后娘娘。
“尚未。”那位太后娘娘清简度日,午膳都在子时之后才用的。
“替朕通传下去,朕今日要去清宁宫用膳。”
“是。”苏沐转了身指派了一位瘦小的公公下去。
“让他回去。”
“是。”
周子晋又等了片刻,正欲离去。御书房的门却突然开了,苏沐先走了出来,直奔他而来,身后那位瘦小的公公脚步匆匆,像是得了吩咐。
“大人,皇上今日身子不适。大人还是先回去吧。”
周子晋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若有似无的在那位身材瘦矮的公公身上瞥了瞥,随即转身离去。
苏沐站在原地,低垂着头,瞥着周大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昨日那些点心,那位大人真的是凑巧赐给了水华宫的侍卫?
朝廷上下并无人知晓那位大人的来历,皇上如此重用于他任他在宫中来去自如,却不赐他官职。
便是如此,他也能够通晓宫中发生的事?那点心送的太巧,致使皇上不得不疑心。
那位大人不会不知皇上今日为何避而不见,却始终未有解释。
直至周子晋的身影消失在眼中,苏沐这才转了身来到门边。
门随即被打开。
皇帝站在门后,背着双手,睨着苏沐。
“走了?”
“回皇上,是的。”
皇帝闻言四处扫视一番,抿唇不语,片刻才道。
“摆驾清宁宫。”
“是。”
一行人随即往清宁宫方向去。
谢鸿兴在门外站了片刻,环视一周,除了竹林假山再无一处精致美景,倒是分外干净,一如既往的僻静。
谢鸿兴不喜欢右手边那片竹林,微风拂过,嗦嗦作响,随即加快脚步穿过这座园子。
五岁那年,他在竹林里捉了蚂蚱,撞上大皇子,于是被人吊在高竹之上整整一日。尽管是细竹,他看着仍是有些不痛快。
这些事,母后并不是不知。兴许她正是想避开自己才挑了这样的一处住所。
谢鸿兴步子慢了慢,随即走得更快了些。
苏沐低着头跟在身后,目光闪了闪。
皇上这是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那瘦矮的小公公在清宁宫门外侯着,垂着头安安静静,这一点倒是和苏沐很像。
皇帝睨他一眼,随即大步跨进清宁宫,又在门口停了停,待他瞧清屋中景致,这才缓步上前。
此时,两鬓斑白的太后正端坐在圆桌前,面前摆着一桌的素斋。
皇帝脸色不是很好,太后抬眼瞥了瞥,又垂了眼眸去,平静道。
“皇帝今日怎么有空来哀家的住处。”
十多年来,皇帝还是头一回来她这清宁宫,想到此处,太后不由四处望了望。
这宫里的一物一景甚是朴素,皇帝过惯了好日子,怕是不喜欢的。
“母后。”
皇帝眯着眼睛。
“儿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委屈母后。”
言罢,便有宫人从外头鱼贯而入,不过片刻就将一桌的素斋换成了各色的肉食。
太后并未出言制止,瞧着满桌鲜艳的菜色,片刻才抬了眼,挥挥手让人将自己面前的碗筷撤了下去。
“皇帝若是想吃这些,吩咐御厨多做一些便是,来哀家这里作甚。”
皇帝闻言嗤笑。
“母后当真不知朕为何而来!”谢鸿兴看着屋中所设佛堂,那堂中金佛却是唯一一件金饰,反观太后一身素白衣裳,未曾梳洗佩戴头饰,心中愈发不快。
“皇帝说笑了。哀家不过问宫中事务多年,又岂能猜中皇帝心思。”
话落,又望了一眼面前的饭菜,寡淡道。
“哀家最近正在沐浴斋戒,皇帝这些东西送的不是时候。”
“听竹,扶哀家起来。哀家还要礼佛,皇帝你自便。”
宫女听竹呆愣片刻,平日里太后甚少唤她侍候,今日竟当着皇帝的面唤了她的名字。
听竹,竹,又是竹,小小宫女而已。
谢鸿兴憋了满心的怒火一下迸发到极点。
“母后为何要将谢寰的画像送给梁国大皇子,难道真要看着朕将天下拱手让人母后才甘心?还是在你的心里,儿子就不配当这个皇帝!”
“皇帝你失态了,哀家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太后在听竹的搀扶下,缓缓跪在了金佛前,闭上双眼,佛珠串在手中缓缓转动。
“哀家从不过问宫中事宜,又如何将画像送出去?皇帝多虑了。”
“好一个多虑。母后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儿臣告辞!”谢鸿兴拂袖而去。
时隔多年,好好一场母子相聚不欢而散。
待宫外脚步声渐渐远去,跪在佛像前的太后才缓缓睁了眼,无声念起了佛经。右手执起犍稚一下一下敲起了木鱼,缓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