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谨言抬头看了看木靖远，又转头看向平湖，“听清了么？”

“听清了。”平湖俯身称是。

“研磨吧。”梅谨言又道。

平湖从一边的侍从手里接过笔墨，放在桌上，研好墨，把狼毫软笔递给了梅谨言。

梅谨言平时便是御前秉笔，如今早有皇上的旨意在，便直接在空白的圣旨上下笔。

片刻后，圣旨便写好了。

平湖捧着圣旨，吹干墨迹，“木家众人，接旨吧。”

本来接旨是要摆香案的，但是这本来就是被逼迫出来的结局，木靖远根本不愿意费那些周章，侧了侧身子，跪向圣旨的方向。

木家众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木靖远虽然是自认为揣摩到了皇上的心思，但是只要圣旨没出，也终究是提着一颗心，万一皇上当真是看不惯木家了，也总会找理由降罪。

想到这里，木靖远闭上了眼睛。

罢了。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就没有好下场，这么多年，他镇守北境，皇上早就认为他拥兵自重了吧？

见众人都跪下了，平湖才开了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鉴于木家公子禀资奇伟，赋质端凝，俊秀笃学，颖才具备。今册封木孤寒为镇北侯世子，钦此！”

不是抄家的圣旨，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半响后，才反应过来，这圣旨中，说的人，好像不是刚才木靖远请立的木孤桓啊。

可是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更不敢质问，生怕只是自己听错了。

空气静默了半响，木孤桓伸出了双手，“臣接旨。”

平湖睨了木孤桓一眼，嗤笑了一声，“有嫡长子在，其他人在这吠什么？木世子，还不接旨？”

木孤寒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听错，便赶紧伸手接了旨。

平湖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看着了木靖远一眼，后退几步，退到了梅谨言的身后。

梅谨言这才站起了身，抖了抖衣襟上的褶皱，“木侯，皇上有几句口谕，让本监传达给你，你在外征战这些年，军中威望甚高，军功累累，皇上心中甚慰。但治军的同时，万不要忽略如何治家。皇上体恤你们这些靠军功博前程的人，毕竟这侯爷之位，这诺大的木府，都是木侯你流血流汗换来的，可别一世而终，更别被最亲近的人扯了后腿，你留在京中这些日子，便好好琢磨琢磨。”

说完，梅谨言一甩袖袍，迈步向外面走去。

木靖远起初以为是梅谨言写错了，本想反驳，但突然又想到梅谨言刚来的时候便说了，选错了人，那就是抄家的圣旨。

可……若皇上心中属意的，本来是木孤寒，那他确确实实选错了。

他抬手夺过木孤寒手中的圣旨，一字一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随后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自被留在京中之后，他上书几次，请旨返回北境，可皇上都没有应允。

他便认为是皇上生了猜忌之心。

捉摸了这许久，却……终究是捉摸错了皇上的意思？

又或者，皇上如今终于是等的不耐烦了，才会这么来提醒他。

皇上无意降罪于他。

皇上没有猜忌他。

皇上并不害怕他的军功赫赫。

皇上早就想好了世子的人选。

而是他，是他猜疑了君主。

所以其实今日根本就不会有抄家的圣旨。

他若选了木孤寒，那便皆大欢喜。

若没有选木孤寒，那圣旨上，也都只会是木孤寒。

“爹。”木孤桓似是不相信，走上前，“爹，我看看圣旨。”

木靖远恍若未闻，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这细细的一思虑，他竟是惊出满身的汗水，当下便起了身，“我要进宫。”

说完，捏着手里的圣旨，就急匆匆的出了府。

“娘。”木孤桓走到木夫人的身边，抬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娘，如今这阉人当道，竟如此对待咱们家。”说着他又看向木孤寒，“大哥，不是我要跟你争世子之位，但爹这次回京述职之后，皇上就不肯放爹回北境，若是你被封了世子，你就不能再回北境了，那你这一身将才，岂不是浪费么？就算没有世子之位在身，只要回了北境，你一样可以成为大将军。”

木孤寒紧抿薄唇，没有说话。

木夫人拍了拍木孤桓的手，“是，那阉人曲解你爹爹的意思，如今你爹进宫，便可以向皇上说明。这世子之位，左右出不了木家，但是却决定着木家未来的命运，所以无论谁是世子，都要以木家为重啊。”

木靖远策马到了宫门前，就被等在宫门口的平湖拦住了。

平湖甩了甩拂尘，瞥了木靖远手中的圣旨一眼，“木侯，这圣旨已下，自古以来，可都没听过改圣旨的说法，今日就算你见了皇上，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木靖远不愿跟平湖在这纠缠，“本侯何时说过要改圣旨，本侯要见皇上。”

“皇上不会见你的。”平湖又道，“木侯请回吧。”

这是宫门，木靖远自然不能强闯，“那本侯就跪在宫门前，直到皇上宣见为止。”

“呵。”平湖轻笑了一声，掩了掩嘴，“木侯，若不是朝凤公主为你府上说话求情，你还哪来的机会跑到宫门前下跪？”他说着打量了一眼木靖远，“瞧，都说了你治家不严，不赶紧回去好好问问是哪个不肖子孙做了什么王八蛋的事，还跑这来见皇上，回头皇上问罪了，你连句给自己辨白的话都没有。”

木靖远是耿直，但不是傻，也终于回过味来，不算太情愿地对着平湖拱了拱手，“请公公指点。”

“唉，话，咱家可是不敢乱说的，木侯回去好好问问你家那二公子便知。”顿了顿，平湖才又道，“不过刚才见着，那二公子是个口齿伶俐的，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木侯可要睁大眼睛仔细看呢。儿女啊，可都是讨债的，这一个不小心，陪葬的就是全家。”

说完平湖也不再理会木靖远，转身就进了宫门。

木靖远在宫门前站了良久，才翻身上马，回了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