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年少舞勺,矢志孔孟圣贤,立志报效朝廷,尽忠当今圣上,满心考取一个功名,一来光宗耀祖,二来为国出力、青史留名,直到后来,我随二哥赶赴广州应试,偶尔得到扬州十日记、嘉定屠城纪略等ns,阅后如遭当头棒喝,至那时,我如梦初醒,当今皇帝实为二百多年前侵我华夏、灭我明国、屠我汉人的鞑虏罪魁,大清国非我华夏正统改朝换代,而是关外胡人奴役我汉人之中原陆沉。我虽有凌云壮志、满腔热血,如何抛洒给异族鞑胡?”冯云山感慨万千,眼中泛起泪光,“我辈汉家儿郎,岂能给鞑胡为奴为仆?戚公继光、袁公崇焕、史公可法、阎公应元、李公定国,方为我辈精忠楷模!当我在ns中读到婴儿妇女,或榇马蹄,或藉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野赤日惨淡、悲风怒号,尸气如雾、腥闻百里,真是悲得痛彻心扉、肝肠寸断,恨得咬牙切齿、怒发冲冠,我又悲又恨又大不解,翻阅史书,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都是顺天讨贼、吊民伐罪,百姓必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为何清军刚刚入关便如此残暴不仁,烧杀、如盗如寇,毫无王师气象?又记得,年少时听得村中老者说起本朝立国之初规定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正与ns所叙应和相符。想起我自小开蒙以来,便在那忠君思想圈子里打转,楹联年年新春都要写上帝德乾坤大,皇恩雨露深,可这帝德皇恩究竟又在何处?古籍上有云,华夷需分辨,汉贼不两立,那为何满清以蛮狄身份入主中原,当今儒学却还说什么忠君?到底忠哪个君?是满清的胡人之君?这个君到底要不要忠?我冥思苦想,始终不得其解。”
夏华看着神情悲愤、情绪炽热的冯云山,内心里不得不对其肃然起敬。满清入主中原后,自知天下取得名不正言不顺,因此无所不用其极地对天下百姓实行nn策,二百多年下来,思想控制程度之严厉,堪称中华五千年来史无前例,使得清朝中国人思想之愚昧堪称五千年之最。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有思想文化的推陈出新,就算性质跟清朝一样的元朝,在思想文化上也很有成果,唯独清朝一代,其思想文化几近空白,堪称寸草不生的荒漠,二百多年下来就出了一本红楼梦。冯云山作为清末人,能够意识到这一点,确实是极其了不起的,这就是思想和文化的力量。清n一方面大力地宣传“忠君”,一方面又无法抹杀掉自己的真面目,时间久了,便让冯云山这样的人“感到不对劲”,最终,新思想的萌芽就这样在黑暗中产生了。
“后来,我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冯云山猛地拍案,“满清的这个君,并非我汉家之君!满清的这个国,亦并非我汉人之国!满清实为阎罗妖魔!猪狗之辈,竟窃据龙庭、妄称天子!北京城里高坐在龙椅上的伪皇帝便为妖魁魔头!只有将其斩杀殆尽,方能光复我中华山河!”
正在喝茶的夏华差点儿一口茶喷出来,他心里啼笑皆非:“我勒个去!老子刚夸你几句,你就暴露你的历史局限性了!算了算了!你能意识到满清是满人建立的朝代就是难得可贵了,不强求你探索到更多更深的东西了。”咳嗽一下后,夏华慢慢地开口:“满清之所以可以入主中原,最大的原因是什么呢?其实不是满人强,而是汉人弱。那大明国如果国强民富、军精兵壮,岂会被满清取而代之?自己不强,被敌人打垮了,就是咎由自取!大明国疆域是满清十数倍,人口是满清数十倍,按理,应该是大明国征服满清,怎么反而倒过来呢?这不应该好好思考吗?身为汉人,面对明朝灭亡、清朝兴起的事实,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想那大明国,君昏臣庸、官场、奸党弄权、文恬武嬉、上诈下愚,汉人虽多,却把心思都用于同室操戈、自相残杀,整天搞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窝里,对内凶狠如狼似虎,对外软弱如羊似龟,大明那些所谓的国之重臣,个个沽名钓誉、欺世盗名、鼠目寸光,搞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时足智多谋、妙计百出,让其安邦定国、扶危定难时却只知华而不实的清谈扯皮,满嘴的仁义道德,背地里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搞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最终导致全国各地民变蜂起、内忧外患,这样的大明朝,亡了也是活该!其命运纯粹就是自找的!”
冯云山惊讶地瞪大眼:“华弟,你说大明朝的灭亡是活该?”
夏华叹口气:“不是活该是什么?外有满清强敌,内有李李自成张张献忠内患,里应外合,让大明朝走向了灭亡,但是,如果大明朝自己争气,把大明江山治理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李自成、张献忠等人怎么会n?就算n,又怎么会形成气候?中国的老百姓是非常温顺坚忍的,只要有口饭吃,谁会n?大明朝让老百姓都吃不上饭了,还怪老百姓n?老百姓n都是被逼的!nbnn!至于外敌,满清再怎么强横,大明的国土、人口、物产、财富都远远地超过满清,只要好好地经营发展,大明还不是吊打满清?这又不是没有先例。两汉时,匈奴、西域诸国、岭南诸夷、东胡哪一个不被汉人打得望风披靡?三国时,同属汉人国度的魏吴蜀三家虽然内斗不休、纷争不断,但三家攻打汉土之外的异族,哪一个不是屡战屡胜?曹超一边跟刘备孙权争天下,一边把境外的南匈奴、乌桓、鲜卑等异族打得屁滚尿流,诸葛亮一边忙着北伐曹魏一边毫不含糊地收服南蛮,孙权也一样,一边参加汉人内战一边剿灭山越、开拓n,就连游离于魏吴蜀三国外的割据辽东的公孙氏,都把高句丽打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至于强盛至极的唐朝,更加不用说了,大唐四面方的异族国家哪一个不是像孙子那样匍匐在大唐皇帝的脚下?汉朝可以做到,唐朝可以做到,明朝为什么做不到?怪谁呀?怪自己!落后就要挨打!天经地义!虽然也不能忽略其它原因,但大明朝自身不自强才是主因,最终国破君死。面对明亡清兴的事实,身为汉人的我,其实并不怎么仇恨满人,我真正仇恨的是明朝的那些昏君庸臣,真正恨的是汉人自身!对于明朝还有汉人,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夏华说着,也忍不住有些情绪上涌。
冯云山呆呆地看着夏华,显然被夏华的这些犀利而深刻的思想言论给震撼到了,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忍不住长长地叹息:“华弟真不愧是受过阿爷点化的,此番言论真是黄钟大吕、振聋发聩,令我醍醐灌顶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反复念叨着夏华说的这句鲁迅在五十七年后说出的话,越说越深感思想震撼。
“实际上,清朝现在已经走上明朝的老路。”夏华呷口茶,“清朝现在的气象跟明末已无二样,说白了,清朝气数已尽啊!”他对此自然心知肚明,随即,他心头一动,隐隐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觉得自己需要拐弯抹角地点化一下冯云山,毕竟冯云山是拜上帝会以及太平天国高层里思想最先进的人,“三哥啊,正所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我们现在已经立志推翻满清、建立一个无处不饱暖、无处不均匀的人间天国,那么,清朝走上了明朝的老路,至于我们”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点到为止,他相信以冯云山的悟性,完全知道什么意思。
冯云山立刻就明白夏华话中深意,他显得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历朝历代末时必定神州破碎、烽烟遍地、生灵涂炭,继而便有群雄崛起,逐鹿天下神器,成者被史家尊之为帝为王,败者被史家贬之为盗为寇,起事之初,他们或自称受命于天或自称替天行道以号召民心、招募英才,开国后,开国之君大多知悉民间疾苦,为政还算勤勉清廉,老百姓能过上一阵子太平日子,但后几世便每况愈下、昏庸无道了,短者二三十年,长者也不过二三百载,继而又是神州破碎、烽烟遍地、生灵涂炭、群雄崛起。我把一部二十四史翻来覆去地看又看,几千年下来循环往复就是这般走马灯似的故事。”他长长地叹口气,“大同、大同,天下究竟何时大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奸邪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做,固非户而不闭,是谓大同。”信口念吟完这段出自礼记礼运里的古言后,冯云山目光炯炯地看着夏华,“华弟,你所忧之事,愚兄已反复思虑再三。古往今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民为国之根本。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我辈一部劝世良言得天下。阿爷所赐劝世良言所说的天国,上奉皇上帝真神一人,下视黎民百姓为赤子,相亲相爱、天下一家,这样一个天国,和儒家的大同之说,和黄巢李闯的均田免赋别无二致。华弟你是去过天国的,我们的人间天国,绝非改朝换代可同日而语,自然不会走上历朝历代的老套路。”
夏华听得在心里暗暗叹气:冯云山虽然思想先进,但他仍然没有跳出他所处的这个时代,他认为他参加缔造的“太平天国”不会走上历史的老套路,不会落入历史循环怪圈里,如此想法,不可不谓之天真。夏华想要纠正冯云山的思想,无疑是一个费时费力的大工程,并且,现在就给冯云山灌输后世的先进思想,到底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对于这个未知数,夏华没有把握,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如果太平天国多一位“贤臣”,太平天国运动给中国人带来的灾难很有可能减轻一些,夏华还想浅尝辄止地试一下。稍微迟疑一会儿,夏华轻轻地开口:“三哥,恕我斗胆放肆,假如”他压低声音,“假如二哥他前明后暗,我们怎么办?”
冯云山顿时眼睛大睁,惊愕无比地看着夏华,这让夏华心头发慌,屋中空气仿佛凝固了,气氛变得诡异而古怪。足足大半天后,冯云山张了张嘴,翕动着嘴唇,开口道:“如果二哥”
“华胞!”一个中气十足的爽朗声音从屋门外传来,“云山,你也在?”
夏华和冯云山立刻恢复先前谈笑风生的自然神态,因为来的正是洪秀全。
“谈什么呢?”洪秀全红光满面、笑容可掬。
“还能谈什么?谈古论今。”冯云山呵呵笑道,“每次跟华弟谈论古今往事,都让我受益匪浅、耳目一新,犹如痛饮美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我晓得,我晓得!”洪秀全哈哈笑道,“跟华胞畅谈天下,确实是人生一大快事!别说云山你了,我也是听得如饥似渴、如痴如醉呀!就连姣儿、姵儿都整天吵着嚷着要到夏阿叔这里来听有趣的故事呢!”他招呼向身后,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孩子、带着两个小女生走过来。
夏华立刻头痛不已,那个妇人正是洪秀全的妻子赖莲英,怀里抱的是洪秀全第三个孩子、目前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儿子洪天贵福,跟在赖莲英身边的那两个小女生则是洪秀全的大女儿洪天姣、小女儿洪天姵。洪天贵福此时才两虚岁,但洪天姣和洪天姵都不小了,洪天姵已经七虚岁,洪天姣已经十二虚岁。自从得知夏华“来自天国”后,洪天姣立刻对夏华和“天国”产生了浓厚兴趣,经常拉着妹妹跑来缠着夏华要听“天国故事”。说到底,金田村和山人村没有幼儿园和小学,洪秀全对子女的教育事业也不太放在心上洪秀全教育子女时只让他们学习那些他自己胡编乱造的乱七糟的拜上帝会宗教书籍,至于经史子集、儒家经典、启蒙读物等书,统统被洪秀全斥为“妖书邪说”,根本就不准子女接触,结果,被视为天国大业接班人、下任万国天王的洪天贵福硬生生地被洪秀全教育成一个文理不通、常识不晓、五谷不分的低能儿,这年头也没有平板电脑、智能手机可以让洪天姣和洪天姵娱乐消遣,因此,夏华成了洪天姣和洪天姵特别是洪天姣的“求知渠道”。说到底,好奇心是孩子与生俱来的东西,夏华脑袋里装满了各种超越时代、覆盖海内外的奇闻知识,使得洪天姣立刻就深深地着迷上了。实际上,不只是洪天姣着迷,洪秀全也着迷,甚至他更加着迷,醉心于宗教神话、对天国深信不疑的他特别想知道关于“天国”越多越好的东西。当夏华讲述“天国”是什么样子时,洪秀全比他女儿听得更加心驰神往、痴迷不已。
“既然二哥要跟华弟畅谈天下,我就不在场打搅了。华弟,愚兄下次再向你请教,二哥,我先行忙去了。”冯云山站起身,微笑着道,既向洪秀全微笑也向夏华微笑,笑容是一样的。
“好。”洪秀全点点头,然后迫不及待地坐到冯云山刚才坐的位置上,洪天姣和洪天姵也急忙地坐过来,赖莲英哄着洪天贵福在旁边听着。
“等等!”就在冯云山出门前,夏华想到一件事,“三哥,起事在即,我们时间所剩无几,你还是早点派人去广东老家把你家人都接过来吧!”他看到洪秀全一家时想起冯云山在这里就是一个人,冯云山是有老婆孩子的,还有为数不多的十多个同族亲属,但都还在广东老家,结果,因为没有跑得及时,在原先历史上,他老婆孩子遭到清廷报复追杀,全家几乎被灭门,不仅如此,他家祖坟还被清军掘了,当然了,跟着冯家祖坟一起被掘的还有洪秀全家的祖坟。
冯云山愣了愣,随后点点头:“谢华弟提醒,我知道了。”
冯云山走后,夏华无可奈何地抬眼看着洪秀全、洪天姣、洪天姵:“二哥、姣儿、姵儿,我们上次说到哪里了?”
“上次说到天阿爷创造了七大洲和四大洋!还有还有地球!”洪天姣兴致勃勃地道。
“哦,地球是吧?七大洲四大洋是吧?”夏华勉强打着精神,“天阿爷创造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球,西方人管它叫地球,地球被大气层包裹着,大气层变化起来,就形成了风雪雷电等天气,地球的地面分为水土两大类,土地是七大洲,水域是四大洋。”
“华胞,你说地球就是我们脚下的大地?大地竟然是一个大球?”洪秀全惊奇不已。
“嗯,是的。地球非常非常大,一圈周长足有万里,我们身在地球之上,渺小得就像蚂蚁,所以感受不到大地竟然是一个圆球。”
“夏阿叔,太阳和月亮也都是圆球吗?”洪天姣听得津津有味。
“嗯,都是的。太阳是一个比地球大得多的大火球,月亮是一个比地球小很多的石头球。”
“月亮是石头球?那它为什么会在夜里发光呢?石头是不发光的呀!”洪天姣问道。
“因为月亮反射了太阳的光。”
“华胞啊,七大洲四大洋到底是什么?”洪秀全急切地问道。
“七大洲就是亚洲、欧洲、非洲、澳洲、北美洲、南美洲、南极洲,四大洋就是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北冰洋,当然了,这都是西方人取的名字,因为西方人在我们中国人前面发现了这些地方。非洲嘛,那里的人长得浑身漆黑,那里有大象、长颈鹿、犀牛、河马等各种稀奇古怪的动物澳洲嘛,那里有一种奇特的动物叫袋鼠南极洲嘛,那里是七大洲里唯一没有人居住的大洲,南极洲冰天雪地、极其寒冷,但有一种奇特的动物叫腾讯,啊不对,是叫企鹅”夏华无精打采地给洪家父女充当着天文、地理、历史、生物、人文风俗、博物等学科的启蒙老师他在心里叫苦连天:饶了我吧!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又不是幼儿园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