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华是在俞家港码头上岸的，他脚下土地属于苏州府常熟县后世常熟市，江苏是“鱼米之乡”，常熟更是“鱼米之乡中的鱼米之乡”，这一点从它的名字就不难看出了，常熟正是由于“土壤膏沃，岁无水旱之灾”而得名“常熟”，堪称农业精华之地。夏华来到常熟县城郊野，看到从脚下到地平线都是地势毫无起伏的平原，并且河流密集如，他弯腰抓了一把泥土轻轻地摩挲着：“多好的土地啊！”他看到，眼前目光所及之处几乎都是可以成为良田的，但却有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芜着，让他十分心痛：“唐知府。”

“下官在。”唐逢辰立刻上前。

“为什么这么多土地都荒芜着？”

唐逢辰回答道：“回两千岁，在您率军占领这里前，这里的土地大部分是掌握在官员们、豪强们、士绅们、富商们、地主们的手里，特别好的土地甚至被北京城里的皇亲国戚、旗子弟、权臣贵族们掌握，只有少部分土地在老百姓的手里，在您率军占领这里后，那些官员、豪强、士绅、富商、地主以及北京城里的权贵们自然不再继续拥有他们手里的土地，他们的大片土地就沦为了荒地。我等不敢擅作主张，把这些无主之地分发给没有土地或土地很少的老百姓，并且，这么做也是违反天王立下的天条的。”

夏华点点头。古往今来，每次改朝换代都是一次社会财富的全面重新大洗牌，比如土地，土地和人口是最宝贵的财富和资源。一个新朝代在成立初期，土地的分配都是处于“最公平”状态，基本上“人人有地种”“耕者有其田”这也是洪秀全等人的奋斗目标，当然，是起义之前的目标，现在还是不是他们的目标就不好说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土地的分配情况就会变得越来越严峻，因为以权谋私、nb、商业收购等林林总总的各种因素，导致越来越多的土地集中到越来越少的人的手里这几乎是各朝代不可避免的一个大趋势，比如明朝，按照朱元璋开国时的规定，朱家子孙都可以获得一块私地，结果，明朝刚建立时，朱家子孙没多少，一人一块私地加起来不算多，但两百几十年下来，朱家子孙已经繁衍到了一二十万，一人一块私地加起来数量惊人，并且其中很多王公贵族拥有非常辽阔的私人封地，于是，问题就来了，这些王公贵族霸占了国家大片土地几乎都是好地方，差地方自然不入他们法眼，他们的土地的物产是不向明n交税的，便导致明n财政收入一年比一年少，甚至，明n每年还要拿出大量财富养着这些数量庞大的王公贵族，最终结果是可想而知的，除了这些王公贵族，全国还有数量更多的大大小小的地主，他们同样霸占了数量惊人的土地。说得直白一点，在朝代初期，全国90的土地在90的人口的手里这些人口几乎都是农民，毕竟中国人口从古至今都是农民最多，在朝代末期，全国95的土地在5的人口的手里这些人口几乎没有农民了，都是权贵、官商、地主，社会财富分配极度失衡，社会矛盾极度尖锐，最终，农民n，战争爆发，改朝换代，进入下一个轮回。眼下，中国正是处于这种时期，清朝已经到了末年，土地兼并情况极度严重，最终激得太平天国、捻军等纷纷n了。

到了清末这样的朝代末期，土地已经不紧张了，因为原先的社会财富分配体系已经遭到全盘打碎，一切重新开始，地主们的土地不管是不是合法所得被新nn使用暴力收走了。在夏华的十府地盘里，谁是最大的地主呢？就是夏华，因为地主们的土地都已经变成他的了。夏华此时要做的就是合理地分配土地，让农业生产早日恢复运转，并且是健康积极的、良性循环的运转。

“唐知府，我记得雍正当初搞了一个火耗归公和摊丁入亩，这两项具体是什么？”夏华问道。

唐逢辰回答道：“回两千岁，所谓火耗归公是这样的，朝廷命令地方官府向其管辖地域征收赋税，即钱粮，再集中性地运到朝廷国库，但在这个过程中会不可避免地有所损耗，比如银两，地方官吏向老百姓征收到的赋税大多是碎银子，需要熔化后铸成大小一样的官银，一百两碎银子铸成官银后就会稍微地低于一百两了，比如是九十九两，粮食也是一样，粮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鼠虫鸟雀的蛀食，一百担粮食从地方送到国库时，也许只剩下九十九担了，于是，地方官吏以此为借口，朝廷让其征收一百两银子、一百担粮食，他们却向老百姓征收一百五十两银子、一百五十担粮食，大大地超过正常损耗，最后，他们圆满地完成了朝廷的任务，自己同时大捞一笔，老百姓则深受其苦。雍正的火耗归公就是把钱粮赋税的正常损耗算入公家账户里，把正税的附加税定为合法税，从而减少了地方官吏的中饱私囊的机会。至于摊丁入亩，说白了，就是自西汉开始，朝廷向老百姓收税是按照人口算的，即人头税，家里有几口人，不管家里有多少土地、多少收入，都按照人口数量进行收税，雍正废除了这种延续两千多年的收税方式，改为按照老百姓家中土地多少进行收税，此举大大地减轻了民众的负担。”雍正皇帝的“摊丁入亩”政策具有很大积极意义，也是中国人口在清朝时发生暴涨的重要原因之一，没有了人头税，老百姓可以大胆地生孩子，反正是按照家里土地多少交税的，五个孩子是这个税，十个孩子还是这个税同时，人头税还是中国人重男轻女传统的形成原因之一，因为家里生五个女孩子，干活肯定比不了家里生五个男孩子，但五个女孩子和五个男孩子都是“五个人”，要交一样多的税另外，在清朝前的各朝各代，朝廷统计的人口数量都小于实际人口数量，因为很多老百姓为了减轻人头税，生了孩子故意不去官府进行登记，从而出现数量庞大的“黑户”，这也是后世历史学家搞不清一个朝代的真实人口数量的原因之一，因为“黑户”实在太多了，比如明朝，后世公认明朝人口最多时是在明末，但具体多少却众说纷纭，有说6000万的，有说1亿的，有说13亿至15亿的，还有的说达到2亿，除了明n进行人口统计时做不到精确详细外，到底存在着多少“黑户”也是重要原因。

“清廷是支持老百姓把荒地开垦成良田的吧？”夏华问道。

“是的。”唐逢辰说道，“任何朝代的朝廷都希望治下良田越多越少的，清廷自然不例外。为了鼓励老百姓开垦荒地，清廷制定了优厚政策，允许老百姓开垦出的荒地属于老百姓自己，还有免税数年的待遇。”

“这个政策取得成功了吗？”

“不太成功。因为朝廷向地方官府收税，地方官府的官吏、豪强、士绅、地主互相勾结，他们自己拥有大片土地，却不交税，并且把他们自己应该交的税转移到老百姓的头上，使得老百姓的赋税负担愈发沉重。老百姓响应朝廷号召，把荒地开垦成良田，这个过程所需成本很大，结果，老百姓刚把荒地开垦成良田，地方官府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收税了，导致老百姓开垦荒地的行为反而得不偿失，如果官府继续强逼，老百姓直接逃难了，又造成良田荒芜掉，从而形成恶性循环，灾荒越来越严重，老百姓不但越来越不愿意开垦荒地，连地都不想种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夏华忍不住叹息道，“实现耕者有其田怎么就这么难呢？”他望向唐逢辰，“耕牛到了吗？”

“第四批已经到了，还有三批没到。”唐逢辰回答道。

“走，看看去！”夏华心情变好了不少。

众人随即前往位于常熟县城南郊的昆承湖一带，只见湖畔一带已经拔地而起好多个大型养牛场，成群结队的耕牛正在养牛场中慵懒舒适地活动着，有的在慢悠悠地走动觅食，有的在不紧不慢地啃食青草，尾巴甩来甩去驱赶蚊蝇，有的在水洼泥潭里打滚，牛吽声此起彼伏。大批养牛场员工在各司其职地忙碌着，有的在清除牛粪、打扫卫生，有的在给耕牛喂养饲料，有的在修理或修建牛棚。看到夏华、唐逢辰等人过来，员工们慌忙上前行礼：“见过两千岁！”

“都免礼。”夏华摆摆手，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那些耕牛的身上了，大部分是水牛，少部分是黄牛。

“哇！好多的牛啊！”傅善祥惊奇不已。

“瞧你这副少见多怪的样子。”夏华笑道，“这样的养牛场，光是常熟县境内就有十几个，整个苏州府共有四五十个，其它九个府也都有，加起来足有几百个。”

“怎么会有这么多牛？”傅善祥惊讶地问道，“都是你的？怎么来的？”

“当然是我的。怎么来的？抢来的。”

“骗人！你才不会干那种事呢！”

“没骗你！”夏华耸耸肩，“一部分是抄大户地主家时没收的，不就是抢来的么？”

“还有的呢？”

“买的呗！”

“买？跟谁买？跟天王、东王买的？”

“怎么可能跟他们买！我的牛有的是跟洋鬼子买的，更多的是跟对面买的。”夏华说着，感到一阵阵心疼，“跟洋鬼子买不划算，毕竟要千里迢迢地用船运到中国来，虽然洋鬼子的牛确实比国内便宜一点，但加上运输费就超过跟对面买了，算来算去，还是跟对面买更划算。”

“对面？”傅善祥瞪大眼睛，“清国那边？”

“是啊，怎么了？”

“可是清国不是跟我们打仗吗？你怎么还能跟清国那边买东西？清国那边怎么还会卖东西给你？”傅善祥感到不可思议。

“我的女状元，你还真是读傻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夏华无奈地道，“我们是在跟清国那边打仗，但是呢，清国那边用银子，我们这边也用银子，银子是互通的嘛，天底下谁不喜欢银子？清国的银子是钱，反贼的银子也是钱嘛！谁会跟银子过不去？这些水牛大多来自南方的两广、福建、江西等省，还有来自四川、云南、贵州的，那些黄牛大多来自北方，主要是河南、山东两省的，就算在安徽、湖北，还处于清军控制下的地区照样会把牛卖给我。在清国那边，一头牛大概是四五两银子，我出价每头多二两，清国那边的商人们怎么不愿意把牛卖给我？南方的牛大多用船走海路运到我这里的，北方的牛大多用船走黄河还有大运河水路运到我这里的。遇到清n或清军的关卡，大不了塞点银子作为买路钱，自然一路畅通。清国那边把耕牛卖给我，我还把香烟、食盐卖给他们呢！”为了购买大量的耕牛，包括运费和打点费在内，夏华平均一头耕牛需要花差不多十两银子，让他结结实实地下了血本。夏华是不可能跟洪秀全、杨秀清买耕牛的，这种做法完全违反了洪秀全的制度，洪秀全的制度是：所有的生产资料包括耕牛全部由官府集中性地管理，再按照人口多少、田地多少分发给农民用于耕田种地，如此，耕牛是官府的，田地是官府的，农民本身是官府的，收获的粮食也是官府的，农民个人得到的报酬就是按照人头计算的基本口粮、用于来年继续耕种的种子，除此之外，粮食全部上交圣库，从而维持“个人不得拥有私人财产”的圣库制度原则。如此，农民又怎么可能会有劳动生产的积极性？夏华顶多以臣属身份公事公办地跟洪秀全、杨秀清要一些耕牛，比如，他可以汇报“常熟县需要多少头耕牛，请求圣库给予调拨”，自然而然，他不能要的很多，更加不能买，太平天国不存在商品经济。夏华的这些耕牛有一部分是申请从圣库调拨下的，有一部分是在他地盘里收缴到的，有一部分是从太平天国别处倒卖过来的，大部分都是买来的，买来的耕牛里大部分是从清n统治区内“走私”买来的，花了很多钱。

“你买这么多牛干什么？”傅善祥愈发感到不可思议。

“废话！当然是用来耕田种地啊！难不成杀了吃牛肉？”夏华无奈地道。在这个拖拉机还没被发明的年代里，耕牛是非常宝贵的农业生产工具。世界上第一台实用型的拖拉机要在19年才会问世。

“你要把耕牛发给老百姓？”傅善祥终于明白了。

夏华点点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提升农业产量，没有足够的工具怎么行？除了耕牛，我还从各地购买了大量的犁具和农具，不过，考虑到成本，犁具和农具还是自行打制最划算，除此之外，还要兴修水利、疏通河道、挖掘水渠、建造水车等，都需要银子啊！牛饲料、培养兽医、兽药、种子很多东西也都需要用银子买呢！”他望向唐逢辰：“唐知府，我的打算是这样的，以常熟县举例，先好好地统计一下田地和农民，然后进行全面重新分配，对农民们根据家中劳动力人数进行分配田地，他们有了土地后如果缺少农作工具，比如耕牛、犁具、牛饲料、种子，我来提供，我可以把我的耕牛、犁具、牛饲料、种子等物租借给他们，让他们好好地耕田种地，第一年免除赋税，庄稼收获全部归他们自己，从而好好地修生养民，第二年开始征收赋税。我给的田地、耕牛、犁具、牛饲料、种子等物，农民们可以通过庄稼收获进行以物换物，就是多交一些赋税，便能换取田地、耕牛等物，我给的田地、耕牛等物从此就归农民们自己所有了，让他们成为的自耕农，这个过程不着急，可以用几年时间进行分期支付。在分配田地和耕牛时，我建议用抽签决定，毕竟田地有的肥沃有的稍微贫瘠，耕牛有的健壮有的稍微瘦弱，抽签可以让人心服口服，避免不必要的争端。租借给农民们的耕牛等农具，农民们必须进行爱惜和爱护，鼓励他们互相监督，官府定期派人专门上门检查，爱惜爱护耕牛等农具的可以以更优惠的条件获得它们，不爱惜爱护的甚至故意损坏的，给予相对应的处罚。还有，为了扩大耕地面积，我也鼓励农民们把荒地开垦成良田，但是，必须制定有效的政策防止重蹈清n的覆辙。另外，ns秩序反正已经全面洗牌了，最好把人口进行集中化管理，农民们居住的农村不要再分散得稀稀拉拉、零零碎碎的，尽量整合起来。对了，再由官府出资，如果钱不够，就跟我申请，组织人力从事兴修水利、疏通河道、挖掘水渠、建造水车等有利于农业发展的基础建设，在各乡村都建一个兽医站，免费地帮助农民们医治耕牛。啊，我差点儿忘了，各地原先的那些土地拥有者们，自耕农、佃户、雇农、贫农、中农、富农、小中大地主官府对他们原先拥有的土地进行调查，如果属于合法所得，不是非法所得的，在这场重新分配土地的工程中可以优惠地分配更多更好的土地给他们以此补偿他们先前遭受的损失，如果土地来得不合法、不合理，通过蛮横霸占、强买强卖等手段获得的，那就不需要对其进行补偿了。我说的这些只是我的大致设想、大致框架，很多细节都是需要补充和完善的，才能把它变成切实有效的现实，这就需要多多辛苦你们费心费力了。唐知府，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吧？”夏华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担心唐逢辰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唐逢辰正在用衣袖擦眼睛。

“唐知府，你怎么了？”夏华纳闷不已。

唐逢辰眼睛湿润地道：“属下从未听闻过像两千岁您这么爱惜百姓、关心民生的上位者，更加没有见过，就算翻遍史书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您这样的上位者了。历朝历代的上位者大多数肉食者鄙，只想着如何巧立名目地从老百姓身上榨出更多的民脂民膏，又怎么会自己掏钱用在老百姓的身上？就算稍微知晓一点民间疾苦的，又哪能像两千岁您这样，竟然自己掏钱买耕牛租借给老百姓的。能在您的治下过活，可真是天大的福分，能在您麾下为老百姓做事，可真是属下前辈子积攒的德。属下就知道，当初决定前来投效您，绝对是错不了的！”

“这是我们这些上位者应该做到的事呀！一个国家，无工不强，无商不富，无农不稳啊！”夏华感慨道，“不管在什么时候，农业始终都是根本。如果老百姓吃不饱饭，什么都是扯淡。我刚才说的那些，如果切实可行，就进行全面推广吧，苏州府由你负责，其余九府由那九位知府负责。”

唐逢辰连连地点头：“两千岁，您放心！属下懂您的意思，一定会把事情办好的！只是”他小心翼翼地道，“这么做的话，在很多很多的地方都违反了天王颁布的天朝田亩制度”

“别管那些！”夏华语气坚定，“在本王治下，就按照本王的政策来！你不说，我都忘了，农民们除了耕田种地外，若是想在家里饲养家禽家畜、饲养鱼虾、种植蔬菜果树的，都可以，不受到任何n，各行各业都一样，只要不违法，就可以大展拳脚地搞起来。官府和老百姓都可以承bn殖场、鱼塘、虾塘、菜园、果园、养猪场、养羊场、养鸡场、养鸭场、养鹅场、养兔场等等，官民展开竞争，双方就能一起进步。江南这地方么，吃鱼吃虾吃螃蟹倒是不愁，到处是江河湖泊，但人也需要食用猪肉羊肉羊奶牛奶对了，牛和马是非常重要的两种牲畜，各个地方官府最好创办大型养牛场和养马场，进行专门的饲养和管理，直接向我本人负责。”在农业时代，牛是非常重要的战略物资，因为它是人类在进行农业生产时完全离不开的动物，牛皮、牛筋、牛角、牛骨、牛黄等也是很重要的物资，马同样是非常重要的战略物资，因为军队需要用它组建冷兵器时代最强大的骑兵部队。

“属下明白了！”唐逢辰再次连连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