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野县战场上,僧格林沁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
他满意且引以为豪地看见:自己部下的兵勇们无愧于满蒙旗军最后的精锐,更无愧于自己平时对他们的关爱和自己以身作则的榜样效应。承担冲击主力的骑兵们排列成密集的队形,精确而严格地服从着军旗的无声指挥,在野地上放开马力、全速奔驰,扬起遮天蔽日的沙尘,踏开震耳欲聋的轰鸣,天空为之日月无光,大地为之地动山摇,冲锋中的五千余满蒙骑兵犹如惊涛拍岸般咆哮向对面的明王军,宛若一股势不可挡的nnn般,呼啸席卷向对方
他惊愕万分、难以置信地看见:在空荡荡的野地上与己方交战的明王军步兵们竟然全体一动不动地站立着,犹如一排延绵的树林,又犹如一道坚不可摧的长城,没有出现任何慌乱,没有出现任何sn,没有出现任何混乱,那些步兵岿然不动地、稳稳地站立在原地。在僧格林沁看来,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古往今来,几乎没有哪支步兵部队在野地上面对敌方骑兵部队冲击时还能如此集体性地保持着镇定自若。步兵在野地上绝不是骑兵的对手,这是公认的常识,因此,一旦遭到骑兵的冲击,步兵很快就会陷入土崩瓦解的混乱中,步兵无法在心理上承受与骑兵正面对决带来的恐惧、惊慌、士气崩溃等压力。让一支步兵部队集体性保持着面对骑兵正面冲击的心理镇定,这是难如登天的事情。“难道发逆对贼兵们施了什么妖法巫术?”僧格林沁思索着,思绪如麻,同时,心里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随即听见和看见:明王军阵列内响起一阵阵沉闷有力的鼓声,随着鼓声,明王军后方闪耀起一道道耀眼夺目的闪电,紧接着便是闷雷滚滚般的隆隆巨响,闷雷声中,上百道飞火流星以奔日赶月之势呼啸着从明王军后方升腾而起,掠过明王军步兵方阵的上方,在半空中划开一排排密集的弹痕尾迹,继而犹如冰雹般劈头盖脑地砸在冲锋的清军骑兵群中,刹那间,骑兵群间绽放开雨后春笋般的遍地火球,引起了更加狂暴的地动山摇,雷霆霹雳间弹落火起、血雾成云,“轰!轰!轰”在随着炮弹b巨响声一起迸开的人的惨叫声和马的哀鸣声中,一丛丛的清军骑兵被炸得齐刷刷地在血雾中人仰马翻,被炮弹直接命中者在瞬间连人带马地粉身碎骨,血雾飙扬、肉块横飞,被炮弹b后产生的沙尘暴般的碎片击中者立刻被崩杀得体无完肤、血肉模糊,被炮弹b后产生的强劲气浪冲击波扫到者立刻马失前蹄、轰然倒地,倒地未死的清兵和清兵战马浑身鲜血地挣扎着、惨叫着、呼号着,但随即就被后面冲上来的己方骑兵给活生生地践踏踩死,尸体又让后面更多骑兵被绊倒。明王军的第一波炮击对清军骑兵造成的死伤不算很大,但却带来了极大混乱,清军骑兵群原本还算严密整齐的冲锋队形一下子变得七零落,但明王军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更多的炮弹还在不断地落下砸下,把一片又一片清军骑兵淹没进烈火、硝烟、血雾、惨叫中,一方面给清军骑兵群造成更大的死伤,一方面给清军骑兵群带去更大的混乱。冲锋的清军骑兵群犹如开进了一片雷电交加的雷场,在五雷轰顶般的炮火中被轰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僧格林沁呆住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僧格林沁部在与韦昌辉部太平军、捻军的交战中,双方都使用过火炮,但如此猛烈的炮火却是僧格林沁首次见识到和领教到的,原因很简单:僧格林沁部装备的火炮都是老式旧式的,夏华卖给韦昌辉、张乐行的火炮也是他自己看不上的老旧货色,使得僧格林沁、韦昌辉、张乐行三人军队在交战时都不具有真正猛烈的炮火,如今,僧格林沁碰到夏华军队,自然首次知道了什么叫作“真正的火炮和炮火”。
乌云黑雾般的尘土硝烟中,遭到明王军炮火打击的清军仍然有大批骑兵冲到了明王军的步兵防线前。“火枪射击!准备近战!”随着军官的口令,明王军步兵防线内的枪兵们扣动了早就蓄势待发的枪栓,“砰砰砰”雷鸣般的枪声犹如雨点般响起,延绵如林的数千支枪口齐齐爆出火光和青烟,宛若平地上腾起了一道烟墙。“放!”第一队枪兵射击完毕后立刻蹲下继续装填枪弹,第二队枪兵展开射击,随即蹲下,已经装填完毕枪弹的第一队枪兵起身再度射击,轮番不断、井然有序,保持着强大而持续的火力。第一道烟墙还未消散,第二道烟墙紧接腾起,汇聚成了久久不散的一条青烟长龙,伴着火枪射击时产生的几乎没有空隙的犹如璀璨星河的火光,形成一道红线。这道红线很薄很窄却很长,面对清军骑兵群的冲击,红线坚若磐石、纹丝不动,化为一道牢不可破的铁线。在这道红铁线前,撕心裂肺的惨叫哀嚎声响个不停,一排接着一排清军骑兵犹如下饺子般不停地翻身落马,尽皆被枪弹打得身体洞穿、血如泉涌,有的清军骑兵是马背上骑兵被枪弹击中的,尸体落地后被乱跑的战马踩踏得面目全非、稀烂如泥,有的清军骑兵是战马被枪弹击中的,战马哀鸣一声扑倒在地,把背上骑兵甩翻摔下,这些骑兵要么被战马压死撞死踩死,要么站起后被枪弹击毙,也化为残破的尸体,一片混乱中,少数清军骑兵和失去主人、失去控制的战马一头撞向明王军的步兵防线,随着防线内此起彼伏地响起的雄壮有力的“杀”声,一根根长矛呼啸而出,一面面盾牌迎面挺上,硬生生地稳住阵地,并且把清军骑兵、乱跑乱撞的战马捅得血花飞溅继而毙命倒下,在枪兵、长矛兵、刀盾兵的后面,大批的nn兵也在不断地放箭,箭如雨下,和炮弹、枪弹一起落向清军骑兵头上,射杀了一片又一片清军骑兵。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僧格林沁看得彻底地目瞪口呆了。这不能怪僧格林沁“孤陋寡闻”,因为在眼下,就算西方军队也认为步兵在野战中敌不过骑兵。步兵第一次真正地在野战中击败步兵,是此时正爆发着的克里米亚战争,这场战争中,英军第93步兵团使用明王军眼下使用的战术击败了俄军哥萨克骑兵的冲击。不过,明王军在时间上比英军提前了。
尽管僧格林沁是一个不愿意服输的人,但他的部队已经崩溃失败了,明王军以火枪、火炮、长矛、刀盾、nn组成的步兵防线粉碎了清军骑兵群的冲击,在被杀伤了近千名骑兵后,清军骑兵群陷入空前混乱中,参战的骑兵心惊胆战、士气衰竭,战马更是因为受到炮火惊吓而纷纷四处狂奔,撞死踩死大批清兵,让清军骑兵群的混乱雪上加霜,很快,全军溃不成军。
“万胜!”在山呼海啸的口号声中,屹立不动的明王军阵列开始动起来,所有官兵步伐一致、铿锵有力地踏步着,使得这堵人墙防线犹如平移的长城般从容不迫地向清军移动而来。
“王爷!撤吧!”一干尽皆被打得魂不附体的清军将领扑到僧格林沁身边哀求道。
僧格林沁紧紧地握住拳头,长叹一声:“本王以后还有何面目见人!还有何面目见皇上!”他知道,自己败得太难看了,自己的部队死伤惨重,却几乎没有撼动对方防线的分毫,杀敌战果简直可以忽略不计,“骑兵在野战中被步兵击败”这个堪称奇耻大辱的先例居然落在了自己的头上。不过,僧格林沁毕竟是一个头脑清醒、意志坚定的人,尽管有着万般的不甘心,他还是咬着牙关下达了“撤退”命令。
被明王军打得死伤惨重、亡魂丧胆的清军纷纷在乱哄哄中快马加鞭地撤退逃离。明王军没有追击,一来追不上,没有骑兵部队的明王军自然跑不过拥有大批骑兵的清军,二来夏华有意放僧格林沁一马。
“我没有看错吧?”充当临时指挥部的小山包上,江忠源难以置信地看着被统计上来的战果战损报告,他瞪大眼睛,“歼敌约一千人,我军自身伤亡战死十人?受伤十多人?伤亡总和差不多一百人?是不是搞错了?这么少?”他呆呆地望向夏华。
夏华有些想笑地看着江忠源:“怎么?你嫌我军伤亡太小?希望我军伤亡大一点?”
江忠源连忙道:“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属下只是震惊太悬殊了”
“有什么好震惊的?”夏华神色倨傲、意气风发地道,“这是事实!这就是科学的力量!”他拍了拍江忠源的肩膀,“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从战争角度讲,正处于几千年来前所未有的变革期,火器、热兵器正式地在战场上崭露头角、绽放异彩,彻底地改变了传统战争方式。几千年来,农耕民族在战场上很难是游牧民族的对手,就是因为游牧民族拥有大量的马匹并且擅长骑射,骑兵和弓箭结合起来几乎是无敌无解,使得农耕民族吃够了苦头,但是,火器和热兵器在我们这个时代诞生了,能征善战的游牧民族从此只能变得能歌善舞了,因为,战马弓箭在火枪火炮面前就是被吊打的命!在野战中,拥有大量火器的步兵照样能战胜骑兵!为将者,不但要会运筹帷幄、调兵遣将,还要有长远目光,认识到新式武器在战争中的重要作用,这样,才能不断进步,才能真正地成为世界级名将!懂了吗?”
江忠源心悦诚服、肃然起敬:“懂了!属下谨记两千岁的教导!”
夏华心里还是有些遗憾,他记得,历史上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的里桥战役,清军死伤超过1200人几乎都是战死,英法联军只死亡5人、受伤47人,如此对比的话,自己的部队付出的代价还是稍微大了一点,不过,能打出这个成果,在这个时代也是十分难得的了。
“打扫战场!派使者去见僧格林沁!”夏华高声大气地吩咐道。
两个多小时后,率军逃进曹州府城的僧格林沁在曹州府城内接见了夏华的使者。
使者一脸昂然:“僧王,你我两军交战情况,相信你亲眼看到了,毫无疑问,若大明王联合曹州府城以西的韦俊韦昌辉由于伤势未愈,部队暂时都由韦俊指挥对你部前后夹击,你部必败无疑,必定全军覆没!”
僧格林沁沉着脸:“夏华派你来是来给本王下战书的吗?”
使者呵呵一笑:“你已是大明王的掌中物,大明王要灭你,易如反掌,何必还要下战书?大明王向来宽和仁厚、爱民如子,听闻僧王也爱民如子,大明王冲着这一点,决定放你一马。只要僧王交出曹州府等鲁西地区,再率部在韦俊部活动区域转一圈,就可以率部在东明县位于曹州府西北部北渡黄河、安全撤离,大明王保证不予追击,放你们安然地前去黄河北岸。”
站在僧格林沁身边的富明阿喝道:“夏贼这是要耍什么诡计?”
“诡计?”使者冷笑道,“双方势均力敌时才有耍诡计的必要,你们现在已是大明王的瓮中之鳖、手下败将,大明王有必要对你们耍诡计?你们又有什么资格让大明王对你们耍诡计?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狼狈样子!”
富明阿大怒:“发逆大胆!”他霍然拔刀。
使者毫无惧色地喝道:“败军之将,哪来的脸皮耍威风!要杀就杀!但你们都会给在下陪葬!不信的话,试试看!”
富明阿怒发冲冠,但他的怒色很快就萎靡了下去。
僧格林沁缓缓地开口道:“夏华为什么要这么做?”
使者望向僧格林沁:“大明王神机妙算、高深莫测,他此举深意岂是你我能揣度出来的?大明王有话对僧王说,你死了,很容易,你部全军覆没了,也很容易,但你死了、你部全军覆没了,咸丰以后还靠谁?你要是死了、你部要是全军覆没了,还有什么能阻挡大明王直捣黄龙、会猎燕京?所以,老老实实地按照大明王说的办,你和你部还有一条生路,满清还有一线希望。”
僧格林沁愣愣地看着使者,脸上浮出一丝悲凉的沧桑:“本王知道了,回复夏华,本王按照他说的办。”
使者点点头:“很好,在下告辞。”说完转身离去。
明王军使者离去后,富明阿急切地望向僧格林沁:“王爷!我们真的要按照夏贼说的办?万一这是陷阱圈套,怎么办?”
僧格林沁叹息一声:“我们别无选择,正如那个使者说的,夏华也没必要骗我们。为了皇上以后还有人可以依靠,为了大清以后还有一根支柱,我们只能这么做了。”他悲凉无比。
月底,在明王军的“追而不击”中,僧格林沁部逐步撤离鲁西曹州府一带,北渡黄河,前去黄河北岸。明王军兵不血刃地夺取了曹州府等鲁西地区,接着,罗大纲率领第7师船队,在黄河上逆流西进,轻而易举地抵达豫北的怀庆府一带,救出了消耗得山穷水尽的第2师之所以救援得如此顺利,还有一个原因是僧格林沁无心与明王军死拼硬打,将其用船队撤回黄河南岸,接到鲁西,向其提供物资,让其休整。林凤祥、李开芳等人都因此而对夏华千恩万谢。僧格林沁部北渡黄河后,随后在黄河北岸一路向西,在豫北西部南渡黄河,进入豫西,与胜保部合兵一处,在豫中一带与韦昌辉部、捻军展开厮杀。如此,使得河南省局势出现了新的局面:豫东是韦昌辉的,豫南是捻军的,豫北和豫西是僧格林沁和胜保的,豫中是战区。
僧格林沁、胜保、韦昌辉、张乐行在河南省打得如何热火朝天,跟夏华没有关系,夏华正忙着消化新到手的战果:山东省在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都是他的了,使得他的地盘一下子猛增到了20府133县,其中,个府在江苏省苏北3府,苏中3府,苏南2府,1个府在浙江省位于浙北的杭州府、2个府在安徽省1个是位于皖中东的太平府,1个是位于皖中北的凤阳府,个府在山东省鲁南、鲁东、鲁中、鲁西,面积超过22万平方公里,治下人口超过5000万。
“差不多两个省的地盘了,又有几千万人口,够了,必须暂停扩张,好好地经营发展了。”夏华盘算着,“步子太大,就容易扯到那啥了。必须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贪多只会嚼不烂。”
山东前线捷报传来,南京全城顿时一片欢腾。说起来,太平军二次北伐跟一次北伐一样裹足不前、战果平平,太平军二次西征大不如一次西征,一次西征好歹开疆拓土、战无不胜,二次西征则出师不利、丧师失地,使得太平天国和太平军上下的军心民心都受到了一定打击,在这个时候,夏华于山东战场上一如既往地攻无不克、捷报飞来,正好被杨秀清、冯云山等高层用于振奋军心民心。杨秀清当然不像给夏华进行“正面宣传”,但他知道,锐气不可丧,既然北伐和西征都没有传来好消息,那就必须宣传山东战事的胜利。一时间,南京城内尽是传令兵在张贴告示、大声叫喊:
“捷报!捷报!大明王两千岁率天军在山东大破清妖!斩杀三万余清妖这个数字显然狠狠地注了水!妖头僧格林沁险些被天军活捉!”
“山东省在黄河以南的地区已尽是天国疆土!”
“大明王马上就要和北王一起北渡黄河,打进北京城!咸丰妖头吓得屁滚尿流!”
南京全城欢腾一片,唯有一个地方却格格不入地显得有些冷清冷淡,正是天王宫金龙殿。金龙殿内,洪秀全面无表情地听着蒙得恩的报告。
“恭喜天王!贺喜天王!”蒙得恩眉飞色舞,“两千岁只用了短短十来天就平定了山东省大部!真是神乎其技、古今罕见啊!山东省在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尽皆被纳入了我天国疆土!我天国版图大增!国力大升!国威大振!国势大兴!国运大开啊!一统天下已经是指日可待!”
“版图大增?”洪秀全冷冷地轻哼一声,“得恩啊,你追随朕这么久,朕对你恩宠信任有加,难道,你的心不向着朕,却向着他们吗?”
蒙得恩脸上的喜色一下子凝固了,回过神来后,他慌忙跪下,惶恐无比:“下官对天王赤胆忠心!为了天王,属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辞的!阿爷可以作证!”
洪秀全冷然地道:“天国版图确实一日比一日大,但是,有几块是朕的?一半是姓杨的,一半是姓夏的!朕有的,只不过是天京城这块弹丸之地!甚至,连天京城都是跟别人共享的!”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充满不甘的恨意,“朕是阿爷次子、万国天王,应该统治整个东方!然而,事实又如何?朕连一块真正的立足之地都没有!他们实在欺朕太甚!他们眼里根本没有朕!把朕视为寺庙里的泥雕木偶!一统天下?呵呵”他惨然而森然地笑起来,“他们一统天下之时,就是朕命不久矣之日!”他说着,心里的委屈、怨愤、痛苦一起涌上来,让他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仰头望向殿外的天空,“阿爷啊,您看到了吗?您看到秀全小子受到的苦了吗?”
蒙得恩也潸然泪下:“天王的苦,下官知道得一清二楚,天王啊,您要忍耐啊”
“忍?朕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再忍,刀都要落到朕的脖子上了!”洪秀全猛地抹掉眼泪,咬牙切齿地起身前往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