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丸子以区区一眼之力就能与天雷相抗, 这般本事人间黄泉闻所未闻。
&nb;&nb;&nb;&nb;她眼睛上的种种遮掩都不见了, 金眸之外一片斑斓。
&nb;&nb;&nb;&nb;星光、雷光激荡在一起,照亮了黄泉亘古昏暗的天空,在激烈的碰撞之后,天空中陡然安静了下来。
&nb;&nb;&nb;&nb;是死一样的寂静。
&nb;&nb;&nb;&nb;宋丸子不敢掉以轻心, 她时刻提防着, 只怕万一有惊雷突然落到自己身后。
&nb;&nb;&nb;&nb;她的左眼调度了她周身全部的灵力和神识, 若非是方才在生死簿中宋丸子神识暴增,此刻早就如从前那般头痛欲裂了。
&nb;&nb;&nb;&nb;所谓神识, 不过是人的有所悟与所见, 将所见变所悟, 便是修炼神识之时求之不得的“顿悟”。
&nb;&nb;&nb;&nb;一眼万年,不过凡间的几日光景,宋丸子所见太多, 所悟太多,神识之强大几乎要超过微予梦。
&nb;&nb;&nb;&nb;可这般变化并非没有代价的, 博大的神识扩逾千里难以收回,这千里内又是天劫重雷所在,天劫之压对神识的损伤之大令修士们闻风丧胆,就连在结成金丹或者元婴的时候都不敢放出神识, 往往因此被仇家乘隙寻仇。
&nb;&nb;&nb;&nb;偏偏在在宋丸子的身上,人们什么异样都看不出来。
&nb;&nb;&nb;&nb;她在往前走,于天劫之下。
&nb;&nb;&nb;&nb;九重之上的雷声不绝,微予梦手中紫色的“思华年”展露全貌, 琴音缠在雷声中,为宋丸子抵挡了一点天雷。
&nb;&nb;&nb;&nb;阎罗的头发半披着,手指摸上自己仅剩的一边绒球,却到底没有摘下,随着她一转头,头上只有鬼差才能听到的铃声传入耳中,让她心中滚沸似的怒火稍淡,钩镰在手,她明明已经呈现颓势,却总有余力于天雷相抗。
&nb;&nb;&nb;&nb;与她们相比,端着汤的孟婆正对着向轮回道走来的两人。
&nb;&nb;&nb;&nb;他看见宋丸子神色坚毅,全然不像平日里那个嘻嘻哈哈的懒散样子,也看见苏远秋眸光深深,深深地看着宋丸子。
&nb;&nb;&nb;&nb;世界何其大,当年的苏清明心中只有他的族人,过了万年,苏远秋的眼里有了别人。
&nb;&nb;&nb;&nb;那人有筋有骨,又鲜活,又悍勇。
&nb;&nb;&nb;&nb;昔年穿着一身红衣孑立于此的苏清明,万年之后,他的路上多了一个人。
&nb;&nb;&nb;&nb;这是幸事,亦是天下至悲。
&nb;&nb;&nb;&nb;看一眼自己手里的汤碗,孟婆端着碗的手,竟然轻轻颤抖了两下。
&nb;&nb;&nb;&nb;再次抵挡住了天劫,宋丸子咽下口中翻涌而上的血腥气,明知苏远秋看不见,还是笑着说:
&nb;&nb;&nb;&nb;“待你投胎后,我也回无争界,每日烹汤煮饭,跟我的徒弟们过快活日子。小少爷,我活了百多年,终于知道了自己的来处,这是极好之事,你得替我开心。”
&nb;&nb;&nb;&nb;苏远秋点头,道:“这真是极好之事。你知来路,我明归途,这一番地府相遇,我们各得其所。”
&nb;&nb;&nb;&nb;各得其所?
&nb;&nb;&nb;&nb;宋丸子的脸上还是笑。
&nb;&nb;&nb;&nb;天道乃是神魔遗念所化,她自己又是神骨魔血中的灵转入人胎所成,有了这等联系在,想起旧日种种,她也不知诸事是偶然还是宿命。
&nb;&nb;&nb;&nb;无争界、沧澜界、玄泱界那些至交的往事,她曾知道果,现在又知道了因,因果之间,谁知是否有何人何物刻意为之?那人与物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nb;&nb;&nb;&nb;也许从此后,她诸界不容,想要安安稳稳本本分分地当一个厨子,那是绝无可能之事了。
&nb;&nb;&nb;&nb;可这些,她不会告诉苏远秋的,就让他以为自己仙道通达,万事无忧。
&nb;&nb;&nb;&nb;宋丸子的身后,苏远秋的步伐极稳,看着那望乡台,他有仿佛来了无数次之感,唯有这一次,明明是步步艰险,他却觉得自己富甲四方。
&nb;&nb;&nb;&nb;眼前的一道背影还有胸口已经足够抚慰他的万世寂寥。
&nb;&nb;&nb;&nb;“丸子,你一定要过得极好,天地逍遥,心无挂碍。”
&nb;&nb;&nb;&nb;“那是自然。”
&nb;&nb;&nb;&nb;一步又一步,宋丸子终于走到了望乡台上,孟婆的身边。
&nb;&nb;&nb;&nb;“你赶紧把汤喝了。”这话她是对苏远秋说的。
&nb;&nb;&nb;&nb;可就在孟婆将把汤递出去的时候,紫色的电蛇蜿蜒而下,要不是宋丸子阵法出神入化,差点就劈到了他的身上,熬了上万年汤,给无数人递出去的孟婆手中一抖,汤碗一倾,里面的汤洒在了地上。
&nb;&nb;&nb;&nb;孟婆眉头一皱,手中一转,泼洒在地上的汤又回到了碗里。
&nb;&nb;&nb;&nb;“忘忧草,红尘土,离人泪,一碗入喉,前世饥皆休。”
&nb;&nb;&nb;&nb;苏远秋看着宋丸子。
&nb;&nb;&nb;&nb;宋丸子看着天。
&nb;&nb;&nb;&nb;苏远秋接过了那碗汤,一饮而尽。
&nb;&nb;&nb;&nb;“丸子,孟婆汤不好喝。”
&nb;&nb;&nb;&nb;小少爷委屈呀,他从小体弱,家里里里外外连个螃蟹都不给他吃,唯有这个人,一壶酒、一只蟹、一片光风霁月,一场逍遥长梦。
&nb;&nb;&nb;&nb;都是她。
&nb;&nb;&nb;&nb;孟婆汤不好喝,宋丸子的汤做的好喝,可以后生生世世,你会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却再没一个叫宋丸子的人坐在灶房的门口守着桂花树等你了。
&nb;&nb;&nb;&nb;明知这是最后的几句话,宋丸子的嘴却紧紧抿着,她的一双眼睛看着天,左眼中的星海异常璀璨。
&nb;&nb;&nb;&nb;无话可说。
&nb;&nb;&nb;&nb;明知是永不相逢的离别,正因为再没有了相逢,承诺也便毫无意义。
&nb;&nb;&nb;&nb;喝下孟婆汤,凡人魂魄在轮回道中经历一番重塑,从此世上也就再没了苏远秋。
&nb;&nb;&nb;&nb;宋丸子不会诀别。
&nb;&nb;&nb;&nb;她站着不动,为他抵挡天劫,苏远秋笑着,走到了轮回道旁。
&nb;&nb;&nb;&nb;轮回道像是一口很大的井,只不过井中无底,只有融融白气。
&nb;&nb;&nb;&nb;苏远秋跳下去的时候感觉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托住了,带着他缓缓往下而去,他顾不上这些,只努力探头想多看宋丸子一眼。
&nb;&nb;&nb;&nb;他有些遗憾,在心中描摹过千万次的脸庞,仍是嫌看得太少了。
&nb;&nb;&nb;&nb;就在这时,轮回道口多了一抹黑影,是一口黑色的大锅,大锅下面,传来了他熟悉的人声:
&nb;&nb;&nb;&nb;“小少爷,今生得遇,是我一生幸事。有一事我要告诉你,我心悦你。”
&nb;&nb;&nb;&nb;我心悦你。
&nb;&nb;&nb;&nb;我心悦你。
&nb;&nb;&nb;&nb;我心悦你!
&nb;&nb;&nb;&nb;生死轮回的轮回道里,这一声喊回荡不休。
&nb;&nb;&nb;&nb;苏远秋张了张嘴,只猛地扒开了自己的衣襟。
&nb;&nb;&nb;&nb;在他的胸口璇玑穴处,本有一颗红痣,是苏清明与天道之间的约定与束缚。宋丸子曾经亲眼目睹了苏清明用金锥刺下向天道屈服,她也看见过呱呱坠地的苏小少爷胸口有一颗红痣。
&nb;&nb;&nb;&nb;可如今,那痣不再是一颗,而是六颗。
&nb;&nb;&nb;&nb;“你能认得出北斗七星,可知道何为南斗?”
&nb;&nb;&nb;&nb;有声音,曾在那里响起过,是回不去的那里,是他们两人都知道的心里。。
&nb;&nb;&nb;&nb;“书上说,南斗六星主天子寿,主宰相爵禄位。我还记得祖母带你回来那日,南斗六星大亮,钦天监还来找过祖父。”
&nb;&nb;&nb;&nb;“天子寿?宰相爵禄?你们凡人界咳,你们这些读书人还真给星斗都安排了活计啊。”
&nb;&nb;&nb;&nb;“我也不过看了点杂书而已。”少年有些腼腆地说,“其实真抬头去看,我也是分不清的。”
&nb;&nb;&nb;&nb;“分不清?认星星可最容易了,你看那里,一个大勺便是北斗,转向那边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这就是南斗六星了。”
&nb;&nb;&nb;&nb;见小少爷听得认真,女子又说道:
&nb;&nb;&nb;&nb;“南斗主生,万物生发,枯木逢春,这才是南斗之用。你们救我之日南斗大亮,说不定,正是是六颗星把我送来的。”
&nb;&nb;&nb;&nb;如今,那六颗星星,就在苏远秋的心口璇玑穴周围。
&nb;&nb;&nb;&nb;指着自己的胸口,千言万语都只有这几颗星了,苏远秋张了张嘴,突然,他瞪大了眼睛。
&nb;&nb;&nb;&nb;他不深的眼瞳里,一团黑影变大了,他身边柔和的雾气躁动不安,在他面前,一个人举着一个大黑锅,从轮回道处跳了进来。
&nb;&nb;&nb;&nb;他永世不会忘记的脸,在他的眼瞳里渐渐靠近。
&nb;&nb;&nb;&nb;“轰!”外面天雷比之前更迅猛十倍。
&nb;&nb;&nb;&nb;一只粗糙瘦硬的手,伸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