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三章 风吹草动(1 / 1)墨沐世无双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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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街,煜王府书房。

“砰!”

崭新的青花瓷盏被人毫不留情地摜在地上,清脆的茶盏磕在坚硬的地砖上,瞬间碎成了瓷片,清亮的茶水溅了一地,氤氲着茶水的清香。

四皇子傅景逸身形瘦削,虽同着石青蟒袍但比之傅景昱却宽大许多。他噙着茶水,一张酷肖傅景昱的脸上神色淡淡:“三哥先不必急着生气,眼下京兵卫的裁撤已经是箭在弦上、回天无力了。我们生气与否,都于事无补。”

“一群废物!平常做事不知收敛,如今却害本王平白折了人手!你让我如何不气?全是一群废物!”傅景昱结实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怒火宛如实质一般就要从眼中迸发出来,欲把得罪他的人焚烧得一干二净。

傅景逸皱了皱眉,还是温声开口:“三哥还是收敛下火气,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弄明白——这个沐昌为何突然弹劾一个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京兵卫?”

傅景昱终于收敛了怒气,一掀长袍,落座,饮茶。

沉吟片刻,他才缓缓开口:“两个可能。一是京兵卫中有人得罪于他,沐昌想报仇——还想报仇报得痛快,干脆就砸了他们饭碗让那些人毫无还手之力,当然也对京兵卫是我们的人毫不知情。”

傅景逸点头:“京兵卫平时风习不正,要说真得罪于他也不是没可能。那这第二个可能——沐昌背后有与三哥作对之人。”

“不错。”傅景昱颔首,黝黑的手掌将茶盏重重放下。他的视线落在地上,沉吟片刻,再度出声:“四弟,这几日京兵卫调度情况如何?”

“前些日子么,母妃携宫里头的几个公主去秋阳湖观潮,倒是借调了不少京兵卫。昨个儿有个郡主又借调了一批,不知去向如何。再者就是民间的小打小闹,都不至于和沐昌有半分瓜葛。”傅景逸思来想去,也就这么些调动了,原本淡淡的神色愈发凝重。

“呵呵,”傅景昱似笑非笑,眼神却愈发冰冷深沉:“看来我的太子哥哥和几个皇弟已经按捺不住了,连沐昌这种货色也要扒拉进囊中。当真是——自、寻、死、路!”他眸光一片冰寒,周身气势愈发骇人可怖。

傅景逸不语。

“来人!”傅景昱声音低沉含怒。

有人推门而入,神色平静,黑布遮面,单膝下跪。

“给我派几个人盯紧了沐昌和他那个好儿子,看他最近都跟什么人往来。不要在一个文官面前露了马脚。”

“是!属下遵命!”黑衣人迅速起身,快步而出,带上了书房大门。

“沐骁尚在北域历练,一时半刻不会回京。三哥在北域的人手若是就此暴露,岂不是……”得不偿失?

“四弟以为,一个远在北域的沐骁翻不出什么浪花?”傅景昱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嘴角扬起,眼中却并无半点笑意。

傅景逸不吭声,只是点头。

“呵,”傅景昱哂笑一声,靠进椅子里:“我若是在此时拉拢了沐昌,那沐骁必定早已是我的人了。四弟可懂?”

傅景逸沉吟片刻,最终神色恍悟,眼神怔怔,最后只得向傅景昱一个拱手。

沐昌不过是沐骁的遮掩罢了。

有心利用沐家二房的人,要么是早已暗中选择了沐骁,眼下趁着玄州灾情拿沐昌做一个挡箭牌;要么是沐昌自己跳了出来——一个掺和不上夺嫡戏码的中散大夫不过是拿京兵卫为自己拖延一些时间罢了。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

也许——顺势引导沐昌上谏京兵卫以引起煜王对沐骁的关注进而达到更深远更恐怖的目的其实,另有其人。

这个人,藏在颖京被粉饰出来的繁华太平后面的污浊中,冷眼旁观,执棋反袖,漫不经心地看着一场惊天风雨、山河永寂。

傅景逸一身冷汗。

但他不能说。

傅景昱生性高傲自负,刚愎自用,又自诩入主东宫的不二人选,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说得好听些是他傅景昱的左膀右臂,来日煜王荣登大宝,他逸王便是个逍遥闲散的亲王,无牵无挂,闲云野鹤。

说得难听些——他这个逸王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挣不得功勋的病秧子:煜王高兴了,能与他闲话家常、把酒言欢,煜王厌倦了,他便是孤家寡人、举目无亲,煜王垮台了,他可能便是首当其冲、第一个被大刀架着脖子的废棋。

千年以后丹青史书上,给他留的一点笔墨无非是“助纣为虐,就地正法”。

他不能让傅景昱败北,更不能比他虑周藻密。

他只能捧着他,供着他,哄着他,劝着他。

“三哥深计远虑,小弟佩服。”傅景逸放下杯盏,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

北街,景王府后院。

青石阶上,有一人长身玉立;落竹纷纷,有一曲笛声悠扬。长身玉立的一人,银冠玉簪,鸦发迎风,修长的双手在清润透亮的玉笛上游走,梅子青色衣袂翩翩,锦绣荷包暗香浮动。

风停,曲毕。

男子放下玉笛,身姿颀长,俊逸出尘,星目横扫间,却是阴冷寒气滋生。一支神奇的玉笛,一张神奇的皮囊。

只有独处之时,傅景瑭才会是真的傅景瑭。

譬如此时——那双温和的眼中似是渗出了无端的寒意,只要被看上一眼,一眼冰寒三千尺。

一个小厮跨出后堂,来到阶上,微微躬身,垂眸敛手,语气恭敬,却自骨子里透着畏惧:“主子,人来齐了。”

傅景瑭瞥了一眼,那是寒意还未收敛的一眼。

景一只觉得陡然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自下而上,慢腾腾地往心脏的地方钻去……待傅景瑭而过擦身而过,那冷冽的寒意才陡然消散。景一不敢顾背后的冷汗,低眉顺首跟在后头,向前厅去了。

“诸位快快请起。傅某说过多次,在座皆是我景王府坐上之宾,是傅某日后仰仗之人,大可不必拘礼。”温和的声音中透着些许焦急,一张俊逸的面庞上显出几分怠慢对方的悔意、钦佩对方的敬意和礼贤下士的诚意。

傅景瑭快步走到最前方行礼未起的一名幕僚身前,虚扶一把。

前厅里林林总总站了六七人,最前方那一位獐头鼠目,身形佝偻,眼放精光,名曰章成,是景王府上一众幕僚的主心骨。

此人虽其貌不扬,甚至形容奸诈,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华横溢之辈。章成有些得意,便也不推诿,就着傅景瑭虚扶这一下便起身,率先落座。

景一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些寒芒。

傅景瑭面上的笑容却并无瑕疵,唇角扬起的弧度和深度,仿佛是计算丈量过一样,一成不变,风雅俊逸,温和谦逊。一双黑亮透彻的星眸,其中也无半分寒意,带着笑意看过每一位幕僚的时候,甚至宛如春风拂面,惬意舒适。

欲成大事者,便要忍常人之不能忍、不敢忍、不会忍。

傅景瑭坐在上首,手中玉笛递给小厮,正襟危坐,笑容不减:“诸位大约已对今日朝堂之事有所耳闻,沐昌剑指京兵卫,却不知得罪了三皇兄,眼下约莫已派人盯住了沐昌。”

“不错。沐昌虽不是殿下的人,但若是煜王多看一步,派人去北域盯住沐骁,殿下的处境可便有些不妙了。”一位稍显年轻的幕僚接过话头。

“沐骁年纪轻轻听说便在北域小有成就,煜王派去之人其实也奈何不了这位公子。”又是一名幕僚开口。

前厅中的气氛热闹起来,那六七个人争论不休,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厅中安静者唯三人尔。

景一低眉顺首,眼观鼻鼻观心。

章成频频点头,品茶闲坐。

傅景瑭肃然危坐,笑容温雅,专注倾听。

讨论结束,章成放下茶盏。众人皆朝章成一拱手。

章成摆手,开口:“殿下,在座与我都是一个意思,望殿下即刻传书北域,让那沐骁谨慎收敛一些,风头过后召回颖京亦不迟。殿下可是同意?”

温雅男子眉心轻蹙,手上依旧转着那枚玛瑙扳指,沉吟片刻,才敲定决策:“也好。且让沐骁收敛一些锋芒,此时躲过三皇兄那些眼线,来日方能更放心地为我所用。诸卿此番提议甚好,甚好。”

“殿下果决之人,日后即便没有我等,也必然是人上之人!”平日里一个爱拍马屁的门客如是说道。

“不可胡言。有尔等帮衬乃是我傅某人之幸,怎能动辄轻言离开?”傅景瑭略显肃穆,这些门客一个个脸上心上俱是满足和骄傲。

瞧瞧,堂堂长明的七皇子,对他们也是这般毕恭毕敬。

又闲聊几句,景一送客。

前厅只剩下章成和傅景瑭。

“啧啧啧,”章成感慨:“说是一群蠢货都是抬举他们!”这些蠢货也就靠人多给景王府做个幌子了。

七皇子景王是个什么王爷?与世无争,闲云野鹤,除了熹元帝让做的,傅景瑭无心储位、安分守己、不理朝政。平常做些什么?无非就是聚一二朋友,闲来无事松花酿酒,春水煮茶。品茶品香,赏花赋诗,饮酒赛马,可不就得人多热闹吗?

傅景瑭也算是憋得辛苦了。

“不知者无错罢了,”傅景瑭出声:“章先生也无需出言讽刺。”

章成耸肩,压根没放心上。

“沐骁即刻回京,势在必行。证据已经收集完全,我在寻一个恰当的时机。章先生可有高见?”傅景瑭谦逊请教。

傅景瑭突然冒出一句不着脑的话,可是章成却能听懂/

因为——两人皆心知肚明:沐骁根本不在北域。

沐骁这几年秘密辗转西境和北域两地,便是为了以自家人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觉地搜集到沐震“意图谋反,论罪当诛”的证据,北域的种种表现和成就无非是傅景瑭的人在北域作的幌子罢了。

沐骁回京之际,便是傅景瑭出世之时。把沐家当成夺嫡的敲门砖,这是傅景瑭最坏的打算。

然而最初的打算并非如此。

按理说,沐昌不应该无事生非招惹京兵卫,京兵卫无事则煜王心安,煜王心安则沐骁得以更多时间搜集佐证,最早也是年关归京。

更甚者,若是沐家那位嫡女痴恋他这副皮囊,不顾羞耻执意嫁入景王府,以沐震对这位嫡女的宠爱和他定西大将军的地位——他可以靠着一副皮囊得到沐氏便是整个西境的助力!

一切本应该待到年关——沐震若请旨赐婚,沐骁的证据便就此尘封,日后开封;沐河清若不嫁,沐骁的证据便是七皇子景王参与夺嫡的最大筹码。

偏错在最不引人注意的一环——沐昌。

到底是……世事无常。

眼下沐骁归京,可以说是刻不容缓。

人不在北域,这若是被煜王的人发现,他随意抓几个傅景瑭的人,便能把他这个“与世无争”的七皇子揪出来。一个离王、一个太子便罢了,如今一个最不起眼的傅景瑭也要同他争皇位,他这个三皇兄大概会怒火滔天,焚毁他尚未下好的一整盘棋局!

多年隐忍,功亏一篑。

只要——沐骁赶在煜王的人发现前回京复命,便还有转还的余地。

“沐昌得半月之期,自陇西快马加鞭赶回颖京亦需半月,不若便待半月之后,召沐骁归京。”章成一改獐头鼠目不靠谱的作为,思忖片刻才回应。

手上的扳指绕了一圈又一圈,傅景瑭终于点头:“章先生说得不错。”

约莫片刻,景王府上空飞出许多只不甚起眼的灰黑秋雁,在秋日旷远宁静的天空中,向四面八方四散而去。

…………

与此同时,相距甚远的西街最是富饶繁华的中央——沐府南院的长悦阁中,少女端坐西厢,眉眼专注,笔下匆忙。

崭新的信笺上,只寥寥几字,落笔急促,隐隐透着几分异样。放下手中狼毫,少女又亲手把信卷入笺筒,盖上筒盖,拴上红绳,交给边上静立的清霜。清霜点头会意,推门而出。

少顷,旷远宁静的天空,多出了一只掠向荒远西境的大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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