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的伤,说重不重,四肢关节只是轻微的错位,说轻也不轻,头部的重击还是带来了脑震荡。
但少年人,最不缺的就是健康的躯体。
不过三天,苏哲就能下床又跑又跳了。
他妈他爸无时无刻不在守着他,生怕他又跑了。
因为苏哲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徐洋去哪儿了,我有线索告诉他。
被他爸黑着脸警告:“以后不要再跟徐洋接触了。”
初次听到这话,苏哲愣住了。在以往的记忆中,他爸对徐洋的态度明显不是排斥。现在是什么意思?
但他也没有触他霉头,觉得徐洋早晚会过来的,到时候再告诉他也不迟。就只让他爸转告了警察自己在游乐园的事情。
结果一连等四天,只等到了一个提着水果篮的林倩倩。
苏哲趁他妈出门找医生的时候问林倩倩:“徐洋呢?”
林倩倩正在帮他削苹果,这会儿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徐队……他忙。”
苏哲皱眉:“忙到连过来找我这个受害者录口供的时间都没有?”
林倩倩犹犹豫豫地,视线又落回了自己手中的苹果上,顾左右而言他:“反正人都追到了,也不需要问受害者……你现在又在养身体……”
苏哲意识到不对了:“什么情况?”
林倩倩还打算隐瞒:“没什么情况,哎呀呀,小哥哥你吃苹果……”
“不说?”苏哲看她还是闪避,当机立断掀开了被子,“不说我自己去警局问他。”
林倩倩险些被他吓死:“小哥哥……哥!你别动!”
苏哲口气不善:“说话。”
林倩倩头都大了,自知没有办法劝动这个人,只能开口:“刘菲的案子本来就打算在这几天转交给别人负责,徐队带人去游乐园本来就有点……更别说还把你带进去了,还差点出事……”
苏哲脸一黑:“我是自己过去的。”
林倩倩无奈:“谁说得清呢,反正徐队这几天闲置在家,刘菲的案子也转交给了别人。”
苏哲眉头紧蹙,半晌才又问:“那两个要杀我的人呢?”
林倩倩提到这个事情,脸色更难看了:“两个人?”
苏哲背脊一凉:“你们抓到了几个?”
“一个,”林倩倩疲惫说,“还是一个有人格分裂症和狂躁症的精神鉴定报告的。”
“什么意思?”苏哲脸色有些难看。
林倩倩叹了口气,才说:“你这件事情很容易被定性成是你不走运在游乐园遇到了一个刚巧发疯的疯子。”
“那那个在舞团后台的人呢,”苏哲说,“我让我爸去跟你们说过了,我是因为在舞团后面听到了那个主演跟同伙打电话被发现了、才会被追杀的。这都能被定性成别的?”
林倩倩神色复杂地看了他半晌,才说:“那个主演确实被发现了,但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死于吸毒过量。”
“什么?!”苏哲惊讶了片刻,不禁压低了声音:“被灭口?”
“不确定,”林倩倩说,“尸检报告表明他死亡前并没有什么剧烈的挣扎,体内的毒品含量也可以被认定为是瘾君子毒发时失控、往自己血管里注射了过多毒品导致的——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存在。而死亡现场——那个休息室也并没有什么异常,我们检查他的手机,也没发现你说的那一通电话记录。检查监控,发现监控年久失修早就坏了,不知道什么人进去过,没有任何证据能指明他的死是他杀,更不能证明他死前到底有没有指使过别人杀你。就算真的是他杀,唯一有人证证明出现在现场周围、形迹可疑的人……”
林倩倩抬头看着苏哲:
“是你。”
“赵志伟,男,29岁,毕业于一个挺有名的学校,毕业之后就加入了现在这个舞团。成就……”贺寻晃了晃手里的果汁,“怎么说呢,高不成低不就的,据他的朋友说,以前在学校里面,还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估计是出社会之后没得到重用、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受到了打击,变得比以前谦虚了一些。”
徐洋翻看着他桌前的资料,头都懒得抬一下。
贺寻不由得敲了敲桌子:“徐队,我这可是违反纪律给你带出来了资料,你不说点什么?”
徐洋没搭理他:“周围的人知道他吸毒吗?”
贺寻见他不理自己的撒泼,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好家伙,自己这是成了个工具人。但也只能任劳任怨:“不知道。不过这也很正常,听周围人描述的赵志伟,像极了一个表面装得人模狗样,实际内里世故贪婪胆小懦弱的人,这种人做这些事必定是藏的比狐狸的尾巴还深的。”
徐洋又翻了一页,看到了另外一份资料,照片里的人神色凶狠,右眼下有一个烧焦的疤。他不禁一顿。
贺寻注意到了,“嗷”了一声:“这人叫冯卫东,就是被抓的那个人,这儿……”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有问题,以前就因为发病差点把自己老妈打死,进过一次局子,被精神病院带走强制管制了一段时间,谁知道他现在怎么出来的,我们现在还在头疼应该怎么处理他呢。”
徐洋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贺寻耸耸肩:“没办法,这个人抵死不认自己是为了灭口动手的,也不说自己还有没有同伙,一直就说当时自己发病了,看到小朋友就气血上头,就把人打了。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对方一头都是血,就害怕了,以为自己把人打死了,就要把人带走埋起来,然后就撞上你了。”
徐洋问:“他们认识吗?”
“这就是奇怪的点了,”贺寻说,“冯卫东称自己不认识赵志伟,赵志伟的日常交际中除了游乐园,也没有能跟冯卫东联系上的人际线。”
徐洋听懂了他的暗示:“暗线。”
贺寻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
徐洋放下了手中的资料:“祝丽萌找到了吗?”
贺寻摇了摇头:“调取了那一天她公寓的监控,人从小区跑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再监控里出现过,跟凭空消失了似的。”见徐洋面色不虞,还补充了一句,“我们也去跟了你说的那个人一段时间,也没有什么异常。”
“——简单来说,”贺寻压低了声音,“一筹莫展。”
徐洋脸色非常难看,但也知道只能这样了,把文件合上了,递还给贺寻:“谢了,贺队。”
贺寻接过,笑道:“客气。”随手把文件往包里一扔,喝了口果汁,“小朋友怎么样了?那天你可被吓得不轻。”
提及苏哲,徐洋不由得想起了几天前在医院的经历,脸色一僵,才道:“听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年轻,身体好。”
“听说?”贺寻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眼神里都是不怀好意,“你没去看他?”
徐洋沉默摇头。
贺寻也看出了他不愿多谈:“行吧,那就不提了,说别的。”
徐洋抬眼看他。
贺寻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我直说了,我觉得这个案子跟苏萍的案子分不开。”
徐洋手里搅拌咖啡的勺子“咔哒”地被扔下了。他皱着眉,明显有些不满:“贺队,我能理解人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对一些事情产生好奇心,但你觉不觉得你的好奇心过盛了。”
贺寻不明所以,理所当然:“不觉得。”
徐洋不禁“啧”了一声。
贺寻乘胜追击:“你难道不是这么觉得的吗?你真觉得那个死状是巧合吗?如果不是同一个人,你真的觉得杀死刘菲的人这么恰巧、连当初苏萍各个部位的尸块是在哪里被发现这种细节都能模仿的这么到位?”
“砰——”
夏夜的烟火炸在天边。
徐洋神色有些恍惚:“你说什么?”
贺寻没料到他这个反应:“你不知道?”
徐洋急道:“什么意思?我该知道什么?这些细节明明不在警局资料报告里,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寻皱眉盯了徐洋片刻,发现这人脸上的惊讶和慌张不是伪装的,才抱着手靠回了座椅上,冷冷地说:“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去找过当初第一个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
徐洋浑身一冷。
他确实没有。
贺寻看出了答案,皱眉:“徐队,你应该知道这种多年前的案子,应该要多次找以前的负责人去确认案件细节吧?”
徐洋痛苦地把脸埋进了手里。
贺寻不解地看着他,从他的反应中逐渐猜测出了一个可能性,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你不会是有什么受害者家属对警察的怨恨症结吧?”
徐洋还是没有抬头。
不回答,就算是默认。
默认,他确实有受害者家属对负责警察的怨恨症结。
怨恨当年第一个负责这个案子、也是第一个放弃这个案子的警察。
所以才在负责了这个案子之后,刻意地避开了这一个人。
贺寻也不想为难他,只好说:“刘菲案发生之后,我去跟第一次负责苏萍案的杨警官聊过,他已经退休多年,人已经住进了养老院,有些阿尔兹海默症初期的症状。但看到刘菲案的现场报告,还是神情激动地表示……”
“现场细节跟当年一模一样。”
徐洋这个时候终于抬起了头:“这就是并案依据……”他红着眼看着贺寻,“你为什么不告诉陈局?”
贺寻敲了敲桌子提醒他:“我说了,杨警官已经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初期症状,他的话可以作为推理方向,但并不能作为可靠证据。”
徐洋也明白这一点,重重地叹了口气,半晌,才疲惫道:“……对不起。”
贺寻看了他一会儿,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多想了,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找到祝丽萌,在找到她之前,我们再怎么推测都是白搭。”
徐洋沉默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次日清早,侯平小区门口,鬼鬼祟祟的林倩倩一路小跑到自己的二手车上,把手里的豆浆包子往后一递:“你不能吃油条就给你买了这个。”
而在她小车后座半躺着假寐的人,正是从医院偷溜出来的苏哲。苏哲睁开眼,也没嫌弃那东西寡淡,接过就开始吃。
林倩倩也拿了一个包子一边叼着一边说:“你为什么觉得侯平是突破口?”
苏哲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矛盾。”
林倩倩不解:“矛盾?”
苏哲咽下了味道清淡非常的菜包,不禁瞥了一眼林倩倩手里油光发亮、肉香四溢的肉包,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人的视线观察区是有限的,所以经常会出现所见不为实的情况。周围人对一个人的印象会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他自己的主观影响,比如第一印象。而这种印象很有可能被人为地控制。”
林倩倩费力地理解他这番话:“所以……你觉得我们得到的侯平的人物侧写很有可能是不正确的?”
“不是很有可能,”苏哲纠正道,“是绝对是错的。”
林倩倩顿时一愣。
苏哲继续道:“不仅是他,你们对祝丽萌,刘菲的人物侧写,都基本是错误的。”
林倩倩顿时蒙了:“都、都是错的?可,可祝丽萌和刘菲的人物侧写有很多是从他们大学阶段同学、父母的话里来的啊,这不可能……”
苏哲想了想,说:“听说过曼德拉效应【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