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n画房
于信穿着画师的褂子,半长的头发绑起一个辫子,一只耳朵上戴着耳环,在不怎么刺眼的灯光下一恍一恍,额前长长的刘海遮住一只眼睛,显得有些凌乱。
从侧面看去,立体的五官,明眸,朱唇,如古雕刻画高高挺起的鼻梁,似是绝美之人。
他一手拿着颜料盘,一手执着画笔,坐在凳子上给画纸上的风景上色。
画房里的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后印象派画作,皆出自于信之手,这些画作的右下角都有一个同样的落款:
Xin
一阵风铃声从门口传过来,于信扭头看去,见是秦允声,他明亮的眸子潋滟起一丝浅浅的波纹,轻轻勾起一抹笑。
莞尔,他道:“欢迎光临,秦天王。”
秦允声环顾四周的陈设,典型的艺术家布置,最后视线落到于信身上,这个似乎不沾俗尘的画家,见他来了并不惊讶,好像已经等了许久。
于信把颜料和画笔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起身慢悠悠朝秦允声走过来,说:“秦天王,你是来买画儿的,还是来找我喝茶的?”
秦允声眼眸微敛,问:“可以参观吗?”
“当然,没想到秦天王还对美术感兴趣,那我就献丑了。”
于信朝秦允声伸手,引他到一幅画面前,说:“这幅叫《大地之母》,是我十六岁时的一幅得奖作品,算是我的得意之作。”
秦允声静静看着《大地之母》,这幅画主色调是灰棕色,地面上的植被都是枯死的,荒无人烟,天上的飞鸟只有乌鸦,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秦天王觉得这幅画怎么样?”于信瞟了他一眼,问。
“窒息感。”秦允声看向他的眼睛,说:“让人很不舒服,艺术能抽象地反应作画之人的内心,十六岁的你,心里难道是这样的?”
于信轻笑,“十六岁正是犯中二病的年纪,谁还没个叛逆青春啊。看这幅吧,它叫《雨打春》,就是一场春雨,但我用了夸张的粉色和紫色,让整个画面变得诡异和玄秘。”
“为什么用粉色和紫色?”
“因为这两种颜色,不真实。”于信薄唇微扬,手覆上《雨打春》这幅画的一角,继续说:“我喜欢不真实的东西。”
秦允声拧着眉头,眸色渐深。
于信回头看向秦允声,说:“我看了你的电影《第二指》,你演的主角周南也是个画家。他一直懦弱无能,从小到大一直被欺负,直到那些畜生削掉了他的右手食指,霸占了他的作品,让他以后再也不能画画,然后他就黑化了,连续杀了一百多个人,搜集了两百多根食指。”
“你想暗示我,你也黑化过?”秦允声挑眉问。
“不是不是,也没人来切我的手指。就算没了食指也没关系,不就是画不了画么,死不了人。”
于信把手插进兜里,耸了耸肩,“我是想说,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会让人变得可怕。”
“那对你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
于信眨了眨眼睛,薄唇轻启,微扬:“一双眼睛。”
秦允声拧眉,眸光变得危险:“你的眼睛不是好好的么。”
“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吧,我说的不是自己的眼睛。”
于信抬抬眉梢,走到刚才的画板前,把刚才的那副风景画掀开,露出下面的一幅肖像画。
秦允声看到那幅肖像画的瞬间全身一僵,血液仿佛凝固,瞳孔微张。他握紧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肖像画的那双眼睛。
于信用手指描摹着肖像的那双眼睛,说:“这双眼睛有魔力,可惜,已经没有了,这双眼睛已经彻彻底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那副画像是林兮尔,不过她的眼睛是黑色的,与现在的紫色眸子迥然两般,却更加明亮透彻,像黑曜石、黑珍珠、人鱼流泪落下的珍珠,带着莹莹的光,其间或倒映着九天之外的银河。
显然,于信说的眼睛,是林兮尔曾经的那双。
秦允声快步走上前抓起他的手腕,手背青筋暴起,眼中染上腊月霜寒:“你到底什么意思?”
于信由着他捏着他的手腕,并没有挣扎,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容,说:“兮尔是我的朋友,我还记得那双黑色的眼睛,现在永远只能追忆了。”
秦允声凝眸,“你说兮尔的眼睛是你最重要的东西,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会让人变得可怕,那你做过什么可怕的事?”
于信勾起一抹莫名的笑,阴森森,让人卡了后背发冷:“比如说,剜下她的眼睛泡到福尔马林里?”
“你——”
“哈哈哈,你不会真信了吧?”
于信见秦允声马上就要暴走了,捂着脸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当然是骗你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就认识,你要相信,我没伤害过她。”
秦允声刚才差点就要动手了。但转念一想,鹅宝跟他说过,于信曾经对她很好,所以这家伙明显就是在胡说八道故意刺激他。
他压下了一肚子火,越看这个姓于的越不顺眼,问:“那她的眼睛究竟是怎么瞎的?”
“被一个人,用碎玻璃戳瞎的。”于信慢悠悠地说。
“!”秦允声心里猛地一惊,两只琥珀色的眸子似是燃起两簇烈火,他握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谁?”
于信笑笑,没说话。
“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她眼睛失明是因为突发恶疾。”秦允声带着七分薄怒。
“是么,那你是愿意信上次,还是这次?”
于信饶有兴趣地看着秦允声,幽深的眼睛里是让人难以捉摸的意味。
“……”秦允声真想上去揍他一顿,这家伙特么有病吧。
“别着急,稍安勿躁。”于信把上一张画纸放下来,画板上依旧是衣服风景画。
“秦天王,你今天来找我,是怀疑我吗?觉得我——是个坏人?”
“我只是觉得你不对劲。”
“我承认我的思维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但哪里不对劲?你查到什么了么?”
“就是因为查不到,才不对劲。”
秦允声盯着他的那双眼睛,甩开手,说:“我查不到你的背景就算了,林玖也查不到,他是计算机天才。我就很好奇,你一个画家,怎么比国家元首秘密还多。”
关于于信这些年的活动轨迹,竟然全都被抹掉了,这欲盖弥彰也太昭然若揭了点。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算是黑骑士,也不能只手遮天。”于信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又说:“听说兮尔还没死,就在你身边,帮我给她带句话。”
他叹出一口气,目光拉长,眸间染上丝丝难以言明的复杂,说:“于信还是当年的于信,我不会主动去见她,也让她……别来见我。”
他怕,如果见到她,他会忍不住——
杀了她。
*
凌家晚宴
凌老爷子的寿辰,宴请了不少人。
大部分是豪门圈子内部的人,名媛贵妇,还有不少和凌家商业上有合作的伙伴。
林兮尔的打扮是宋老师给搭配的,她穿了一身红色的晚礼服,在晚宴上格外抢眼,一字肩连衣短裙,露出性感的锁骨;修长纤细的美腿外露,带着些意犹未尽和浮想联翩。
脚上一双红色高跟鞋,半束发绾起一个丸子,其余的波浪卷发披在肩上,稀疏的碎发遮住额头,雪花耳钉映着晚宴的灯光,一闪一闪。
林兮尔本来就模样出挑像小精灵,被宋老师这么一打扮,简直就是少男杀手。
宋老师就是带着林兮尔来抢镜头的,所以变着法儿地突出她的美貌,趁着儿子不在,把儿媳妇拎出来好好显摆显摆。
不过秦允声应该不是很想让那些色眯眯的眼神往他媳妇身上瞟。
“小姐,能请你跳支舞吗?”
不知道又从哪冒出来一个小伙子来勾搭林兮尔,她瞟了他一眼,说:“不好意思,我不会跳舞,你找别人吧。”
这小伙儿不依不饶,“我可以教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介意。”林兮尔保持表示友好的微笑。
“……”小伙儿自讨没趣地离开了。
又拒绝了一个。林兮尔叹了一口气,她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么受欢迎。
虽然她是江家大小姐,但这八年都是在龙泉岛过的,基本上没参加过这种豪门聚会,上流社会的来来往往,她不懂。
交际舞,她也是真的不会跳。
她就想来蹭吃蹭喝而已。
“兮尔,来,带你认认人。”
宋老师朝林兮尔招招手,林兮尔跟过去,走到了一个老人面前。这位老人笑盈盈的,身上穿着的衣服挺喜庆,坐在主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两颗玉球。
一看就是寿星本星,凌老爷子。
“兮尔,这位是凌爷爷,他旁边的是他夫人。”
“凌爷爷好,凌奶奶好,凌爷爷生日快乐。”林兮尔乖乖挨着问好。
凌奶奶生得富态,年纪实际上有七十多了,但毕竟是豪门贵妇,保养得好,看上去就五十多岁的样子。
她上下打量着林兮尔,而后笑着说:“这小丫头长得倒水灵,宋湘,她跟你是你什么人啊?”
“她叫兮尔,是我家声声的女朋友。声声他有事得晚点儿来,我可得照顾好这小姑娘,不然那小子都得跟我急眼。”
宋湘说笑,林兮尔有点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我的确听珍珍说过,允声找了个女朋友,好像还是个作曲家。”
凌老爷子跟旁边的夫人搭上话,这老爷子当了大半辈子兵,从大头兵一直升到司令,退伍后才开始经商。
他眼睛笑眯眯的,没有林兮尔想象中的那般尖锐冷峻,还是很和蔼可亲的样子,身材瘦削,但个子很高。
凌家的老一辈脾气都很好,不像宋家那种土匪窝。
“对呀对呀,就是大名鼎鼎的8度老师!”
说到作曲家,宋老师眉飞色舞,“凌伯伯你不知道,我恨不得直接把8度老师纳入宋家族谱,连我家崽崽都不想要了呢!”
“宋湘你这孩子,心里年龄好像还没有珍珍大,谁能看出来你是个要奔五的老太婆呀。”凌奶奶忍不住打趣。
“阿姨,别总说我要奔五,我永远十八岁!”
宋湘年轻的时候是个小调皮,凌家二老也很喜欢她,虽然宋弘阳那个老土匪不怎么招人待见,但他家这女娃娃是真招人稀罕,永远跟没长大似的。
“切,不就是个写曲子的么。”
林兮尔听力极好,她蓦地就从这些世纪大和谐的声音中捕捉到了某个不合群的声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华丽衣裳的年轻女人站在人群后翻白眼,眼珠子恨不得飞出来。
看她的打扮不像是侍从,又一直站在凌老爷子身后,或许是凌子榛的某个表姐。
凌家女人太多,其实她也分不清。
林兮尔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碍了那位小姐的眼,对方似乎对她恨意满满,明显来者不善。
怪只能怪她太优秀,走到哪都让人妒忌。/狗头/
那个女人绕过人群走了过来,走到宋湘和林兮尔之间,故意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林兮尔,把她挤到一边。
林兮尔眉心微蹙,继而又舒展开,暗暗发笑。
这个小妮子还挺辣的。
她大致明白了刚才这个女人为什么要用那种恶毒的眼神盯着她,原来是“秦允声女朋友”的这个头衔让她不舒服。
林兮尔努努嘴,饶有兴趣地看她想耍什么花样。
那个女拉着宋湘的手说:“宋阿姨,您可来了,我还寻摸着要您的课表,什么时候去听您讲座呢!声少爷什么时候来呀?我好久没见他,一直惦记着,上次生日他送了我怀表,我还想着该怎么回礼呢。”
宋湘眸子闪过一抹暗色,说:“侯小姐,我们家崽崽不会送你怀表,你怕不是记岔了。”
侯苑心愣住,怎么也没想到,宋湘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她的台。
凌老爷子见此面色微露尴尬,他咳嗽两声,说:“苑心,有点礼貌,你冲撞到林丫头了。”
侯苑心回头看了一眼林兮尔,强忍尴尬对她轻轻一笑,说:“不好意思林小姐,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因为见了宋阿姨心中欢喜,所以才莽撞了。你应该能理解吧?”
“……”矫.揉.造.作.大.法.好
林兮尔真想去洗洗耳朵,这位侯苑心小姐茶艺颇深,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不过有句话说得好:走绿茶的路,让绿茶无路可走。
某兮薄唇微扬,今天她就好好教教这位侯小姐,什么叫正宗的反派茶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