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秦允声在接到那个电话后有多恐惧，过敏性休克，如果晚了一步，人就真的没了。

他从没想过，他的鹅宝，那么可爱活泼的女孩子，有一天会以这种突然的方式离开他的世界，他想都不敢想。

所以当这件事真的向他靠近时，哪怕有惊无险，也足以摧垮他本以为坚强的意志。

飙车到医院的路上，他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出了一身的冷汗。

后怕，真的后怕。

呵出命去宠着爱着的宝贝，不能受一点点伤害，哪怕是擦破膝盖他都要心疼好久，何况是这种在鬼门关逛了一圈。

秦允声深吸一口气，牙关咬紧，许久之后，他问：“鹅宝绿豆过敏，她怎么会误食绿豆？谁给她吃的。”

程唯抱着程北萧的胳膊，两人谁都不说话，简杰低下头，也沉默不语。

见他们的反应如此奇怪，秦允声不禁皱起眉头，问：“你们怎么不说话，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程北萧给简杰使了个眼色，得了大老板的示意，简杰这个打工人只能冲在最前面挨枪子。他硬着头皮说：“是8度老师的新助理，珞珞。”

这个珞珞可是星元为林兮尔找来的助手，这不撞枪口上了么。

简杰现在特别恨人事部的那几个犊子，怎么就把珞珞给招进来了，眼睛不好使就去看医生，实在不行公司给你们报销。

“珞珞？”秦允声以前没听过这个名字，问：“她知道鹅宝绿豆过敏吗？”

“……当然知道，这么重要的事助理必须知道。”

“所以说她是故意的了？”秦允声被气笑了，他握紧拳头，骨节摩擦的声音几乎能被现场的几人听到。

简杰下意识咽了一口，赶紧说：“她是不是故意的我们现在也不清楚，因为她不见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把她找到，移交司法部门！”

“她是故意的。追踪珞珞的事就交给我吧，让你们这些蜗牛去做，太浪费时间。”

一直沉默的林玖突然开口，这个暴躁少年今天却格外冷静，他眸光泛冷，从兜里拿出一只MP3扔给秦允声。

秦允声接住，打量一眼，问：“你给我这东西干什么？”

“珞珞是被人指使的，这里有一段录音，你应该听得出来里面的另一个人是谁。”林玖说。

秦允声对上林玖的眸子，清澈的双目寒光微泛，平平的眼波，黑色的瞳孔似是黑曜石；

骨子里浸着的痞里痞气略有收敛，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丝恣意。

秦允声盯着林玖的眼睛几秒钟，而后移开视线，打开MP3的按钮，开始播放出一段两人对话。

他瞳孔骤缩，这里的一个声音让他手腕的力加重，几乎要把MP3捏断，一分为二。

是方玉琼。

珞珞：“我可以帮你，但你给我多少？”

方玉琼：“只要你做得到，事成之后，两百万。”

珞珞：“才两百万？你别忘了，我可是在帮你杀人，这要是被抓住了，可是要偿命的。”

方玉琼：“不干？那我找别人，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我还会把我们之间的交易告诉林兮尔，让她好好看清你的面目。”

珞珞：“你——你竟然敢威胁我！你搞清楚自己的位置，现在警察到处找你，你才是那个丧家犬！”

方玉琼：“反正我最糟糕也不过是被抓回去继续坐牢，但就算这样，我也不会让林兮尔好过！她不是很厉害么？不是能只手遮天吗？她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放过她！”

珞珞：“哼，说那么多屁话干什么，加钱，否则不干。当初你买凶杀秦允声的时候也不止给了两百万吧。”

方玉琼：“现在的我拿不出那么多钱！”

珞珞：“谁管你。是我告诉的你林兮尔绿豆过敏，你让我去行凶，自己高枕无忧，连点钱都不愿意拿，想屁吃呐！”

方玉琼：“……好吧，我再给加一百万。这回林兮尔必须死。”

录音的内容不长，但方玉琼的意图很明显，她想要了林兮尔的命，所以找了珞珞下手。

呵，同样的手段用了两次，也不知道是该说她黔驴技穷，还是愚蠢至极。

但方玉琼为什么这么恨林兮尔？

秦允声想不明白。

上次的吊灯事件，虽然是鹅宝救的他，但这也不至于让方玉琼把恨意全都归结到她身上。

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方玉琼知道了自己在监狱里接二连三地骨折这件事跟鹅宝有关。

但她怎么知道的？

林玖训练出来的那个特工阿影，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具备了最强的反侦查能力，再加上有林玖这个bug在，别说方玉琼，就连国际刑警都很难查出幕后主使。

方玉琼上哪儿知道的这件事？

秦允声脑子有点乱，但在方玉琼买凶杀人这件事上，倒是证据确凿。

方玉琼在刑期越狱，罪上加罪，再有第二次买凶杀人的这回，估计能牢底坐穿了。

只不过秦允声总觉得这其中什么地方不对劲。

从方玉琼越狱开始，到珞珞出现，再到鹅宝过敏休克……这一件件的事好像有谁在背后穿针引线。

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还真是不爽。

而且敌究竟是不是敌，也说不准呢。

“我入侵了珞珞的手机，录音是我偷来的，她把自己和方玉琼之间的对话录了下来，应该也是为了给自己洗脱罪名。”

林玖双手插进衣兜，倚在墙边，看着ICU的门，咽了一口，说：“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找到珞珞，方玉琼交给你处理。”

林玖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他陷入了沉默。

今天的他，格外冷静。

秦允声目光审视，聚焦在林玖身上，想说什么，但没开口。

*

秦允泽已经给方玉琼订好了机票，他会把她送到大洋彼岸的J国一个小岛上，并且此后再也不来往。

她毕竟是他的母亲，生他养他，她犯了罪过，对不起很多人，但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他。

他真的希望她可以忏悔，而不是一直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他更希望，她有一天幡然悔悟，愿意回国自首，接受法律的制裁。

秦允泽帮方玉琼整理好一个行李箱，方玉琼穿了一件厚厚的棉外套，戴着帽子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妈，要出发了，你——你真的决定去了吗？”

“当然。妈妈要去开启新的人生，以后你就要一个人了，照顾好自己。”

方玉琼轻笑着。这些天她躲躲藏藏，跟警察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也是累了，好不容易处理完林兮尔的事，现在一身轻松。

“……”秦允泽不知说什么好，他觉得他妈妈这个样子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还是一如既往。

不过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他既然答应帮她逃出去，也没有回头可言。

扣扣扣——

有人敲门，方玉琼立刻警觉起来，躲进了卧室里。秦允泽开门却看到两个一身警服的人，心里咯噔一声。

“警、警察同志，你们……”

“秦先生，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协助调查，关于你的母亲方玉琼。”警察严肃道。

秦允泽咬了咬下唇，支吾说：“我不、不知道她在哪儿，前些日子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还要问什么。”

警察用一副审视的目光盯着秦允泽，互相对视一眼，说：“秦先生你不用紧张，你的母亲方玉琼越狱这件事我们还在调查，这次我们来找你是要跟你说一件事，关于方玉琼。”

“什么事”

“她越狱期间再次买凶杀人，你可知道？”

轰——

秦允泽瞳孔一震，脑袋“嗡”的一声，扶住门边儿，险些摔倒。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我妈妈他又——”

“这次的受害人是林兮尔女士。方玉琼买通林女士的助理，在她的食物里掺入绿豆粉，林兮尔小姐绿豆过敏，导致过敏性休克，情况非常凶险，好在抢救及时。现在证据确凿，我们要立刻逮捕方玉琼，还请秦先生配合。”

……

秦允泽死死攥住门把手，指腹充血，青筋暴起。

他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但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眼泪在眼眶中一圈一圈打转，最后夺眶而出。

瞳孔微张，眼角欲眦，他没哭出声，但样子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一次一次又一次，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杀人犯法！

秦允泽强忍住情绪，抬起手指向一个房间，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闭上眼睛，喑哑着声音，说：

“她在那里。”

警局

方玉琼越狱一个月，终于再次落网了。

她穿回狱服，戴上手铐，坐在一张桌子的一边，面色憔悴。

秦允泽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像是没了灵魂的木偶，眼神涣散。

虽然林兮尔没死，但方玉琼这回造成了十分恶劣的社会影响。她两次行凶，还越狱过，这罪名叠加起来，几乎这辈子是走不出铁窗了。

方玉琼得知自己这次很有可能被判无期徒刑，她这回真的萎靡了，什么仇恨啊、报复啊、算计啊通通从她的眼睛里消失，只剩下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在膨胀。

秦允泽的下巴冒出了胡渣，不修边幅，一张阳光帅气的脸被他自己糟蹋成这副样子。

“妈，你还想说什么就说吧，以后我也不会再来了。”

“允泽……妈妈错了，你别不要妈妈呀”

“你做这种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面对的是什么？”秦允泽苦笑，眼眶泛红，他继续说：“妈，你为什么什么事情都想靠杀人来解决呢？你这是在自我毁灭你不知道吗？”

方玉琼泣不成声，“是妈妈糊涂了。帮我逃出监狱的那个人告诉我，我的骨折就是林兮尔指使人做的，我当时只是一门心思想报复她。”

方玉琼交代了越狱的全过程。有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帮她成功出逃，还告诉她，她之所以接二连三地骨折就是林兮尔指使人做的。

之后那人就没了消息，当天晚上天色很黑，就算那个人站在她面前她也指认不出。

剩下的，就是她自己做的了。

买凶，谋杀。

她坐了牢，心里本就不平衡，又在牢里受那种苦，更是恨上加恨。

所以她就用了自己的方法去解决，去报复。

可就像秦允泽说的那样，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想的都是自己，完全忘了她这么做会对她的亲生儿子有多么大的影响。

她的儿子，只是希望她可以在狱中好好反省，等到刑满出狱，回归社会和家庭，重新做人。

可是她那个时候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觉得买凶谋杀秦允声就是理所当然，事情败露也不过是她倒霉。

所以有人帮她越狱，她求之不得，欣然接受，然后二度行凶，二度入狱。

她不知道那个帮她越狱的人是谁，但现在想起来，与其去怪那个人，去别人身上找借口，还不如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做这一切究竟给她的儿子带去了什么。

她在一步一步毁了她的亲生儿子。

她以为自己挤掉了宋湘，坐上秦夫人的位置，是给秦允泽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但实际上对他来说，那个名分无比讽刺，也让他备受折磨。

从她生下他开始，他就冠上了小三野种的头衔。

从小到大被人戳脊梁骨，被骂“野种”，被同学欺负，也没有人愿意陪他玩。

也只有秦允声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愿意在秦允泽最孤单的时候借给他一个肩膀，在别人欺负他的时候去把人家揍一顿出气。

秦允泽拼了命想长大，然后逃到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逃离她这个母亲。

但方玉琼丝毫不知道秦允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打着要为儿子谋地位的名义买凶谋杀秦允声，制造吊灯事件，去害那个唯一对他好的哥哥。

这就是方玉琼的自己为是的母爱，过于任性，过于扭曲和疯狂。

秦允泽苦笑一声，下唇几乎咬出血，默了好久，他说：“妈，你说是林兮尔指使人弄断的你的胳膊？你有证据吗？”

“……允泽”

“就算你有证据，证明了就是她。那你觉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允泽吸了吸鼻子，一字一句道：“要比狠，这世界上有很多人比你狠得多，而你却不自量力，要去挑战她的底线，去用卑鄙的手段伤害她最爱的那个人。所以结果就是，牢底坐穿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