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允泽从探监室出来,看到了秦允声向他这边走过来。
他已经一直在这里等他。
秦允泽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立刻别开视线,低下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哥,心里太乱了,发生的这些事让他喘不过气,胸口发闷。
“审判结果还在等,如果方玉琼认错态度良好,说不定会减刑。”
秦允声声音低沉喑哑。他双手插兜,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口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琥珀色的双瞳眸光有些复杂,看不出喜怒,看不出悲欢。
秦允泽咬着下唇,隔了许久,他终于开口:“哥,我妈妈之前胳膊骨折,真的是兮尔姐做的吗?”
一开口就是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秦允声唇线向下弯了弯,睫毛轻轻扇动,说:“不是她,是我做的。”
“哥,可是——”
“方玉琼要杀我,我小惩大诫让她断几次胳膊,难道不行吗?”
秦允声表面上是在询问,实则是在施以高压,说话自带强大气场,这种威势会让对方又敬又怕。
“……”秦允泽沉默。
他其实心里很清楚,哥是在保护兮尔姐,就像兮尔姐为了保护他而做的这些一样。
这两个人,灵魂早就融为一体了。
可以为对方去做任何事,相应的,也可以为对方揽下一切罪名。
他们都是强者,却都认为对方需要自己保护。
在他和她的眼里,所爱之人是一枚鸡蛋,很脆弱,需要强大的羽翼去护着。
即使世界上的其他人都当他们是恶魔、罗刹,噬人骨、食人心、吃人肉,但他们依旧是彼此的救赎天使。
秦允泽笑了,他过去的二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感情,他很羡慕哥和兮尔姐,真的很羡慕。
他咧嘴笑着,说:“哥,你不用骗我,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或许很多事都和兮尔姐逃不开关系。但你放心,我不会恨她,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去恨谁,我也没那个资格。”
这些事归根结底还是他妈妈的错,如果他妈妈一开始不去买凶杀人,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兮尔姐的手腕虽然狠了点,但她也不过是以牙还牙、以怨报怨。
最终,还是妈妈自食其果。
凶手,有什么资格去憎恨报复?
不过……方玉琼始终是他的母亲,他就算再是非分明,也终究是个软蛋,做不到刚正不阿和铁面无私。
秦允声抬起一只手搭上秦允泽的肩头,说:“你如果想哭,我可以借你一个肩膀。”
秦允泽愣住。他突然想起小的时候被其他人欺负,自己哭鼻子的时候,哥哥就会借他一个肩膀,让他抱着他好好哭一顿。
虽然哥哥从来不说安慰他的话,但他心里清楚,哥哥其实是爱他的。
他鼻子一酸,眸子里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视线,让他开始看不清眼前之人的面容。
但他终究还是忍了下去,深吸一口气,对秦允声眯着眼睛一笑,说:“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过几个月,我就二十一了。”
“是么,原来你都这么大了。”秦允声薄唇微挑,嘴角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上扬弧度。
“我决定出去一段时间,来一次环球旅行,去看看世界的模样,从北到南,从东到西。”秦允泽调皮地眨眨眼,轻咳两声:“我的预算可能不多,所以哥赞助我点吧。”
秦允声挑眉:“鹅宝不是送了你一座岛吗,你把岛卖了就是暴发户,还管我要钱。”
“那可是我嫂子给我的见面礼,我哪敢卖呀!”
秦允声闷笑,转移话题:“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看我什么时候把心情收拾好。”
“嗯。”
秦允声转身离开,走了三四步,他停下来,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黑卡扔给后面的秦允泽,说:
“拿去刷,没限额。”
*
秦允声回到医院住院部,林兮尔已经醒了过来,此时正坐在病床上啃一个苹果。
他推开门,默默走了进去。
“诶,你来啦!”她见秦允声来了,眉眼弯弯冲他笑笑,说:“这个苹果好甜,我给你削一个怎么样?”
说着,林兮尔就要去拿水果刀。
“我现在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
林兮尔的手微微一僵,心头一滞。
他今天怎么了,怎么好像……不太开心,有些生气。
他以前只要是跟她说话,一直都热情满满的,从来就没这么低沉过,甚至带了一点疏离。
她今天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本来还以为他会激动到哭呢。
秦允声走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叹了一口气,说:“鹅宝,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方玉琼越狱的那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林兮尔的心提起来,用手抓紧被褥。
“第一,是你让人帮她越狱的,对不对?”
她没说话,把头低下,算是默认。
秦允声继续说:“第二,方玉琼为什么那么恨你,甚至直接买凶谋杀你?”
“我——”
“第三,珞珞是从哪儿来的?现在又去哪儿了?”
“第四,方玉琼要杀你,偏巧这时候你身边就多出来一个送消息的珞珞,把你绿豆过敏的事告诉她,这真的是巧合吗?”
……
一连串的问题每一个都踩到了点上,林兮尔自知被逼到了墙角,她咬着牙,什么都不想说。
秦允声见她沉默不语,干脆把话挑明:“你不说,那我来说。如果我猜得没错,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你让你的阿影去帮方玉琼越狱。就像你让她去弄折方玉琼的胳膊一样,除了阿影,我想不到有谁有那个能力可以躲过所有的监视把方玉琼弄出来。
“然后,你吩咐阿影,把骨折的幕后主使告诉她,目的是为了让方玉琼记恨你;
“接着,该珞珞上场了。我猜她也是你的人,和阿影一样的特工,你给她的任务就是假扮助理,故意把绿豆过敏的事透露给方玉琼,顺便录下来和方玉琼的对话,目的就是为了坐实方玉琼买凶杀人的罪名。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秦允声的眸子变得阴冷至极,他第一次对林兮尔露出这种表情,“你故意亲口吃下绿豆,引发过敏性休克。”
他说的,几乎分毫不差。
林兮尔紧张到用手抠出三室一厅。
他生气了,一看就是生气了。
“林兮尔,你是不是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秦允声揉了揉眉心,说:“你想收拾谁都没问题,你想把天捅个窟窿都行,有我呢,我可以帮你摆平一切,罩你一辈子,但我的前提是你不许伤害自己!”
秦允声突然拔高音调,林兮尔吓得身上一抖。
他也真的是被她气到了,这次的事这么凶险,他根本不敢去假设后果。
“你为什么要让方玉琼恨上你,为什么偏要把她弄出监狱来找你的麻烦,与其这样你还不如让她再里面死透了好。她那个疯子,什么事做不出来?你以为自己真的能料事如神只手遮天吗?万一她像姜茵一样不知道哪天突然从胡同里冒出来往你身上泼硫酸怎么办?你觉得自己每一次都会那么幸运有人替你挡吗?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阿影一直在暗中保护我,我不会有危险的,她一直监视着方玉琼的一举一动——”
“所以你因为有阿影这个金手指,就拿自己的命当赌注?”秦允声被气笑了,“你拿自己去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起你答应过我,不去涉险。”
“……对不起”林兮尔用手抓着自己的病号服,抓得皱皱巴巴的。
她红着眼眶,要被骂哭了。
秦允声好像要气冒烟了,不知道装可怜有没有效,她不想再被他骂了QAQ
不过秦允声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继续翻旧账。
他说着说着眼睛红了,白眼球布着血丝,收敛了怒意,剩下的都是恐惧与后怕。
“鹅宝,你知道我听说你过敏性休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他声音沙哑,听起来让人心疼。
林兮尔揪着心,默默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秦允声吸了一下鼻子,继续道:“我想的是,如果你没了,我该以何种死法去陪你。”
“……秦允声,你在瞎说什么”
“我没瞎说,那就是我存在过的想法,一个字都没骗你。你知道吗,我站在ICU的门口有多害怕,担心到发疯,那种竭斯底里的感觉让我整个人几乎失控。”
“我太害怕失去你了,这跟要了我的命没什么两样。”
他苦笑一声,浓密的睫毛扇了扇,带着些许细小的晶莹水珠,说:“你说你有‘秦允声依赖症’,现在我恐怕也得了类似的病,我的叫‘林兮尔依赖症’。”
“所以鹅宝,你别这么吓唬我,别看我这么大个人,但我不禁吓的。”
“你太乱来了,竟然为了设计方玉琼接触过敏源,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救治不及时怎么办?”
林兮尔使劲摇头,“不会的,其实我事先吃了抗过敏的药,表现出来的症状只是假性休克,我不会有危险的,我怎么可能会为了方玉琼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她虽然对自己挺狠的,但也不至于狠到连命都不要。
她这条命,还要留着和秦允声厮守终生呢。
秦允声的表情略微缓和一点,但并没有就此消气,虽然她在过敏休克这件事上小心了,但她整个的计划就是一种要了命的冒险行为。
这一次,必须要让她长记性,否则如果以后她又拿自己的命做赌注,他真的会发疯的。
秦允声眸色阴沉,林兮尔要来抓他的手,他顺势甩开。
“秦允声……”
林兮尔瞳孔一震,他竟然甩开了她。
他从来没有甩开过她,他从来没有啊。
他生气了,气到不想搭理她。
他不搭理她了……
林兮尔像个木头一样愣在那里,放大的瞳孔缩短的焦距,让眼前变得模模糊糊。
秦允声起身,低声说:“我先走了,你自己冷静几天,好好想想。这几天我们就不要见面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走出病房。
“秦允声,你别走,求求你别走……”
林兮尔慌慌张张从床上蹦下来,由于太过着急一不小心踩到被褥摔了一跤,她完全忘了自己的左手还在输液,输液器阻碍了她,她就一把把针拔了下来。
鲜血从血管溢出,流了一地。
但她好像不怕痛一般,也不去管,心里只想着去追秦允声。
光着脚,手上流着血,就这么冒冒失失半疯半癫地去追他,但她跑了半天并没有看到他的人。
周围人来人往,她扫视者人群,找不到他。
既然眼睛找不到,那她就用耳朵。
她直接把两只耳朵的助听器扯下来,瞬间,四周所有的声音都被收紧她的耳朵。
医院不像外界那么吵,但各种琐碎的声音聚在一起对林兮尔脆弱的耳朵来说也是一种折磨,但她顾不得了,她现在只想赶紧找到秦允声。
他不搭理她了,他不要她了。
天啊,他不要她了,他不要她,她该怎么活下去啊?
秦允声是林兮尔的精神依靠,她有严重的依赖症,对她而言,她依赖的那个人一旦不要她了,就相当于拿走了她一半的生命。
她一点都不坚强,换言之,她所有的坚强,都建立在秦允声还要她的基础之上。
如果这个基础没了,她的世界会瞬间崩塌。
听啊,听啊,她努力地去听,可她就是分辨不出他在哪里。
时间过得越久,他离开得越远,她听到的可能性就越小。
最后,林兮尔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像一个被抛弃在深山里的孩子,哭得让人心疼。
最后,她连哭都哭不出声音来,一个人默默走回病房,一遍一遍开始给秦允声打电话。
可是他一直不接。
最后,她累了,像个尸体一样瘫在病床上,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循环播放秦允声的所有歌曲。
把音量开到最大。
紧紧贴着没有助听器的耳边。
听了整整五个小时。
她没有注意到,她的耳朵流血了;
也没有注意到,她渐渐什么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