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统？

清池心中一跳。

大妖飞廉之血是他从扭蛋机里得到的第一份外挂，

那滴青灰色的、温热的、妖怪的血液，几乎在一夕之间让他脱胎换骨，如果不是台词听起来太过中二，清池有好几次都很想站在城市上空大喊：

“狂风！

听我号令！”

势如千钧的风压、

灵敏的风中斥候，

还有此刻他这副青面獠牙、背生双翼的半妖相，

都得益于清池体内的那一点血统。

但面对练马区三千恶鬼，

以及它们的首领中井狩，

这点血统显然不够。

清池抿了抿嘴唇，由于身躯半妖化，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暗哑：

“怎么试？”

叶月仲麻吕看了他一眼：

“闭上眼睛，

仔细听。”

闭眼？

大哥，电车内外那么多虎视眈眈的恶鬼，

闭上眼睛死的坦然一点么？

清池发散思维，

但看着叶月仲麻吕一脸认真，

想着现在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于是他缓缓阖上眼睛。

“虽然这里是恶鬼隧道，

被领域所笼罩，

不过只要你沉静下来，

用心聆听，

应该可以听到……”

叶月仲麻吕一边轻声说道，

一边伸出干净的手指，

手指轻轻点在清池的额头上，

就像雨天的水滴落下，

池塘绽开一圈涟漪。

听……

清池眼前一片朦胧、黑暗，

他记着叶月仲麻吕的叮嘱，

努力去听。

可这种时候，

他身为半妖敏锐的听觉，

以及风之领域自动捕捉信息和动静的反馈，

让他听到无数嘈杂的声音。

电车飞驰时的轰鸣、

恶鬼们压抑在喉咙里的咆哮、

几百位乘客低缓轻盈的鼻息、

还有中井狩不耐烦、冰冷、暴戾的命令——

撕碎他们！

是的，

这位猛鬼首领等不下去了，

虽然他不懂叶月仲麻吕在搞什么名堂，

但天生的谨慎与狡诈让他不想再拖延下去。

威风耍过了、废话说完了，

接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屠戮和收获。

恶鬼们再次化作黑色的海潮奔涌而来，

在一瞬间，

清池下意识地想睁开眼睛再次战斗。

但叶月仲麻吕阻拦下他：

“别紧张，

只要沉下心来去听。”

也许是叶月仲麻吕的声音很低沉、很磁性，带着一股子让人无条件信任的味道，最终清池只是动了动眼皮，眼睛依旧紧紧闭阖。

听……

他到底要自己听什么呢？

叶月仲麻吕的手指并没有移开，

他习惯性地把白色棒球帽往上推了一下，

斜眼看恶鬼铺天盖地跳来。

在清池全神贯注的朦胧世界里，

他听到拉链被拉开的声音，

然后利刃出鞘。

紧接着的声音让他想到一方卫生纸被撕碎，

不，

是无数方卫生纸被撕碎。

叶月仲麻吕单手持胁差【祓妖藏】，身形于三千恶鬼的包围中岿然不动，手腕翻飞，浓密的刀光在四面八方闪过。

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狂风骤雨，

死亡的魂体在风雨里飞溅，

就像是一痕痕的墨色，

黑雾翻滚之中，

赫然没有一只恶鬼可以僭越。

电车尾部，

中井狩眯起眼睛，

虽然距离隔得如此之远，

但他依旧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那把传说中的刀刃。

中井狩吐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下巴，

发出一声贪婪的轻笑：

“没想到，

没想到葉月神社供奉千年的御神刀，

竟然会被这么轻易地带在身上。

去告诉九条忍，

这里不需要他的支援了，

完事后我会亲自去道歉。”

“是。”

恶鬼中有声音低低地答道。

一道黯淡的影子从黑雾里隐没。

九条忍，

是南部武藏野区的鬼魂头目，

对外号称统御五千恶鬼，

实力在东京二十三区足以排进前三。

在二十三位头目里，

中井狩本身的实力并不强，

但名声却最响亮，

因为中井狩天性谨慎，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对手都全力以赴，

给自己留足后路。

传闻中，

中井狩生前的时代正是日本最后一个封建武家时代，

江户。

他曾效力于德川幕府麾下，

生前就是个玩弄脑子、出谋划策的角色。

昭和22年，

即公元1947年，

旧练马町及其它四村的区域从板桥区分离出来，

新的势力划分不仅在凡人中造成巨大的动荡，

东京很多强大的恶鬼们也为了新的城区归属大战迭起。

在那场决定练马区统领者的猛鬼战争中，

无数的大热门纷纷死于非命，

最终登上舞台圆满谢幕的竟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中井狩。

凭借层出不穷的诡计、挑拨、离间、联合、暗杀，许许多多实力强过中井狩的猛鬼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成为他胜利路上的踏脚石。

阴狠、毒辣、危险又极度谨慎，

这是中井狩一路走来身上最明显的标签。

即使在中井狩的计算里，

这一次他面对清池应该是手拿把攥的，

但一贯的谨慎依旧让他制定出一套完整流畅的攻略计划。

悄无声息地偷走那个看起来古怪的口罩、吸引清池、劫持电车、在老巢伊佐贯进行战斗，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剧本进行。

除了突然出现的叶月仲麻吕，

这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表面上他表现的非常张狂，

不过暗地里却已经派遣恶鬼奔赴毗邻练马区的武藏野区。

他愿意以练马区一年的人类血食作为代价，

换取九条忍五千恶鬼的支援。

死在江户的战乱时代里，

中井狩比任何人都明白活着最重要，

滔天的权势、睥睨众生的实力、还有忠诚的手下，

都不如活着重要。

但在看到叶月仲麻吕拔出的那把胁差后，

中井狩贯彻的谨慎之道动摇了。

御神刀【祓妖藏】，

如果可以得到它，

他中井狩也许就不用再蛰伏在黑漆漆的隧道里当恶鬼了……

也许他可以……

成为神。

哪怕是最卑微的、最低等的那种神，

这种可能的愿景一出现在中井狩灵魂里，他就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所以几乎没有再加考虑，

他就撤回了求援九条忍的命令，

因为成神的资格只有一个，

那只能是他中井狩。

听……

清池不知道外界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他还在努力去听，

从无数种混乱的声音里，

去听叶月仲麻吕让他寻找的声音。

冷静……冷静……冷静……

清池在心中默念，

感觉心跳越来越慢，

风声也越来越小，

空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一阵焚香的味道，

有些呛又有些好闻。

伴随着焚香的味道，

清池觉得，

他可能真的听到了些什么，

是叶月要他听的声音么？

“神啊，保佑这张彩票中奖吧，如果可以中到头奖，我一定会天天来这里供奉您……”

“叶月大人，我又来了。今天去医院看了爷爷，他的心脏还在有力地跳动着，叶月大人送我的千纸鹤就挂在窗前，我想那一定不是普通的千纸鹤吧。上面一定有您的神力……”

“这么偏僻的神社也有人来，祷告么？啊，该死，我这种蛰居族有什么好祷告的。朋友？恋人？这些我都不需要啊。或许让妈妈能忘掉她还有这么一事无成的儿子比较好吧？”

……

或微弱或清晰的声音在清池耳边响起，

不知道声音从何而来，

有的癫狂，

有的悲伤，

有的无奈，

它们听起来既有些飘渺的遥远感，

又觉得近的如同在心底响起。

这是什么？

祷告么？

叶月大人？

说的是叶月仲麻吕？

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不会在组织鞋教吧？

不过，

这些像雾气一样粘稠的东西是什么？

清池眼前的朦胧里，

如丝如缕的白色雾气飘散出来，

它们并不交织、泾渭分明，

有的粗壮一些，

有些细的碰一下感觉就会断裂。

伴随着喃喃的祷告声，

那些雾气飘向清池，

像是没入他的眼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