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恶鬼包围的场景看上去很紧张很恐怖，但叶月仲麻吕的心思其实并没有放在战斗上。

虽然他的主业是阴阳师，二十一年来修习最多的也是各式各样的咒术，但凭借一手【竹内流】刀术，这些恶鬼还不被他放在眼里。【注1】

叶月仲麻吕大部分的注意力几乎全在清池身上。

正如他一直说的，清池的血统他看不透，这不是扮猪吃虎似的说法。

叶月自认为见过不少的妖魔鬼怪，不过清池所表现的这种形态、这种模样，他的见识里还未曾囊括。

如果非说有一种妖怪和清池身上的特点很像，大概就是镰鼬了。

在日本的大小传说里，镰鼬隶属于甲信越地区，它通常出现在寂静的山路和偏僻的乡村。

人们往往只能感受到一阵旋风刮过，身上便会多出许多细细密密的伤口，就像被锐利的小刀划伤。

藏身在那阵旋风里的妖怪就是镰鼬。

很多关于妖怪的文献里留有记述，书上说镰鼬的模样很像鼬鼠，它们的速度比风还快，于是匆忙赶路时就会携带起一阵旋风。

对神话怪谈不甚了解的人经常把镰鼬认为是一种风妖，以为它们可以操纵狂风之力，但事实上，镰鼬这种妖怪并不具备掌控风的能力。

日本自古以来一直信奉古老的神道，人们认为江河湖海、日月山川皆有神明掌管，操纵风是神的专属能力，妖怪是不可僭越的。

但跟清池待了一路，时间不长不短，叶月仲麻吕能清晰地感知到一点，

清池的的确确在操纵一片领域内的风力。

这种权力来自他体内的血统。

这一点让仲麻吕很惊讶，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没有任何一只妖怪可以赋予凡人神的权力。

其实仅仅靠剑道上的实力，仲麻吕虽不敢说杀尽恶鬼从容离去，但要配合清池杀出重围也不算难事。

但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想在清池身上做个实验。

这个实验就是此刻他点在清池额头的一指。

如果清池体内的血统可以响应来自【葉月神社】聚集的信仰，他能听到那些千里之外的祷告，就能准确的说明一件事情——

清池体内的，

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妖怪血统，

那血统来自一尊堪比【神世七代】的存在。【注2】

它可以聆听信仰，接受天下万民的供奉与朝拜，它拥有……

真正的神格。

叶月仲麻吕这么多年古井无波的心境在这种时候也难免有些动荡。

他很好奇，

在这个鬼怪横行都市、神明杳无消息的时代，

难道真的还有残存人间的国津神么？【注3】

呼。

在叶月仲麻吕思绪重重之际，四周的风猛地吹了一下然后便迟缓下来，空气变得肉眼可见的粘稠，恶鬼们扑杀的动作在粘稠空气里迟滞。

连叶月仲麻吕也皱起眉头，因为他亦受到了影响，胁差【祓妖藏】割开空气时遇到了明显的阻力，原本凌厉潇洒的刀术显得很愚钝。

仲麻吕几乎在一瞬间就找到了引发这场变化的源头——

邪答院清池。

他依旧闭阖眼睛，但如丝如缕的青灰色雾气从身边已经升腾起来，那些雾气相当灼热，温度几乎和烧沸的水汽相当。

在这种高温的雾气里，叶月仲麻吕也不得不收起手指跳开。

“烫死了烫死了。”

他抱着略有些红肿的手指头吹气，目光却丝毫不落地停在清池身上。

不只是他，

众猛鬼、中井狩，

此刻电车上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道身影上。

邪答院清池，

他在几个呼吸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比起之前的半妖相，此刻他看起来更像是人类，头颅、羽翼、背后的血肉全都缩回身体。

他换成了另一副模样，原本清瘦的身体现在就像是被塞进去一只暴虐的猛兽。

他全身的骨架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拉长扯宽，面部、手指、膝盖、脚踝等处的骨节涨大，虬结的肌肉如铁筋般凸出，肌肉上血管像是蟒蛇一样暴起，高压血流在里面肆意冲刷。

从外表看，他整个人比之前大了两圈。

但这种变化还不算惊人，更夸张的是清池身上遍布的青黑色鳞片，以及沿着脊椎炸开的森然骨刺，看着他，叶月仲麻吕不禁想起某些漫画里代表至高暴力的战争兵器。

由于身高暴涨，电车的空间对清池来说显得有些小，他睁开眼睛，背部佝偻。

“这是什么？”

清池看向叶月仲麻吕，他问的是那些朦胧的白色雾气。

清池非常确定，就是那些东西改变了他体内的飞廉血统。

不，与其说是改变，不如更准确的说是点燃、纯化，他原本估计只有百分之一的血统之力，在雾气加入后暴增到至少百分之五。

从心脏涌出源源不断的力量，让清池第一次有种上瘾的感觉。

“那些东西么？

是信仰。

被人信仰的感觉很不错吧，

全身都是力量。”

信仰……

那么说之前听到的那些话，真的是祷告。

清池点点头，但不等他再说话，在粘稠空气中挣扎的恶鬼又发起了新一轮攻势。

清池四周扫了一圈，面骨暴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急着往生么……

哦，不对，

你们好像没有往生的机会了。”

血统巨大的提升，让清池一直当成斥候来用的风之领域产生了不小的变化，恶鬼们虽然已经竭力加速，但无尽暴风的重压还是让他们动作慢如乌龟。

清池却快得像是闪电。

“砰”的一声，他脚下用力，电车的地板被他踩地龟裂开来，一连串的音爆声响起，清池已经卷着狂风向电车的尽头冲去。

这些小喽啰已经不再是麻烦，清池打定主意要抓住中井狩，只要杀死他，这场战斗就可以宣告结束。

看着来势汹汹的清池，中井狩并不慌乱，虽然不知道清池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就这种程度而已，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他向后退去，身后一直没有出动的黑雾翻滚着涌出。

这些恶鬼是练马区实力最强的精英，有些甚至在当年还和他一起争夺过首领的位子，但这些年在中井狩的怀柔威逼之下，几乎所有排得上名号的猛鬼都在他面前低下了头颅，宣誓效忠。

现在让精英恶鬼们出动，倒不是中井狩天真的以为它们可以轻易解决掉清池，事实上，即使战斗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天性谨慎的中井狩依旧给自己准备了诸多预备方案。

现在正是所谓的变化发生了，

中井狩需要一点时间，

来启动他用以对付清池的特殊手段。

“本来我会担心这样的手段是否对你有效，不过你之前关心这些凡人的样子，突然让我对你信心倍增呢……

清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