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好像看到了两百年前的东京，哦，那时候这座城市还叫做江户，是一座隐藏在烛光火影里的城市。

德川家的将军就整日坐在这座城市里俯瞰着他的天下，即使天下已经纷乱四起，幕府的统治被抬到了风口浪尖。

中井狩是将军帐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家臣，整日里除了日常议政外，就是守卫着京都来的阴阳师，佩着刀在江户城的町屋街上来来回回走过。

这些日子江户城里闹起了恶灵，每当夜深人静熄灭灯火之后，町屋街上就有商贩死于非命。

于是幕府请来一位在京都享有名气的阴阳师，命中井狩及其余几位武士随行，三日内找到恶灵予以祓除。

可能是察觉到阴阳师的踪迹，恶灵前两日并没有现身，在第三日的晚上，中井狩他们藏身在长街上酿酒的坛子里，浓郁的酒香遮盖了人类的气味儿。

恶灵终于忍耐不住对血食的渴望，露出了踪迹。

中井狩拔刀之时并没有丝毫畏惧。

傍晚在町屋街上走动的时候，有踩木屐的女人给他送来头绳，感谢他守卫江户、守卫百姓。

那一刻黄昏暮色有些清冷，但在女人羞怯而诚恳的目光里，中井狩觉得自己就像是泡在热汤里，即使是在将军麾下谋算天下时也不曾有过那种强大而温暖的感觉。

他想起教刀术的老师告诉他，武士最重要的便是君臣戒律、效忠君主、逐鹿天下，但第一次，中井狩觉得百姓的爱戴也会让一个武士更勇敢、更无所畏惧。

与恶灵们惨烈的决斗过后，他倒在血泊里，看见町屋街漫天大火，男人女人们从火光里纷纷向他跑来，一双双眼睛里是他不曾见过的关切。

于是他微微笑，安然死去。

人类中井狩的记忆便在这里戛然而止。

清池就像是在看一场时长很长的电影，看到中井狩死去成为地缚灵，几十年后在神龛里发现一粒猩红的种子。

之后的记忆就都是一些与其它恶鬼厮杀的场景。

武士中井狩本是为了守护江户城的执念成为地缚灵，但在曼珠沙华的影响下，他脱离了束缚，成为猛鬼渐渐沉沦在力量的追逐里。

清池忽然低低地叹了一声。

可能恶鬼首领中井狩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总是习惯性地微微笑，虽然清池曾经被那些灵魂软体恶心到，但回顾完中井狩的一生，那种恶心感忽然渐渐消退了。

原来在他死前，也曾因为守护了想要守护的人，如此清淡安心的笑过。

武士中井狩，

恶鬼中井狩，

清池被记忆流冲击的脑袋有些模糊，他想起以前看过一部电视剧，剧里有人如此说过：

人心的确是会变的，

顷刻间的游离，

正负黑白便再难以明晰了。

难办啊……

清池在心里咂嘴。

被食鬼徒吞噬的魂体都会被剥离一切，虽然这次中井狩是作为祭品，力量没有继承下来，但庞大的两世记忆还是被清池全盘接收下来。

中井狩的人生、他的经历、甚至还有他所修行的咒术——

《鬼道影流之术》。

清池甩了甩头，没有仔细去看咒术的具体内容。

他可不想一张嘴就吐出来无数水蛭一样的软体。

忒恶心！

“邪答院！

我们胜利了！”

一旁叶月仲麻吕振臂欢呼，笑容灿烂，他走过来重重拍在清池肩膀上。

呼。

飞廉血统沉寂下去。

清池脚下踉跄了一下。

仲麻吕及时伸出手扶住他；

“放心放心，

是正常现象。

这一点点信仰只能临时帮你提升血统，

跟透支的道理是一样的，

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清池脸色苍白，他幽怨地看了眼仲麻吕，意思是“为什么不早说？”

叶月仲麻吕搀扶着他坐下来：

“不要这么看我嘛，

你也同意来着。

呼，

终于结束了，

电车也停下来了，

清池君你可以等一下么？”

“你要干嘛？”

“当然是破开伊佐贯隧道里的结界啊，

外面应该已经有人在等着我们了。”

叶月仲麻吕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胁差【祓妖藏】自中井狩死去以后就一直掉落在车顶，他把御神刀捡起来，整个人从电车上跳下去。

脚步声在阴森的恶鬼隧道里响起。

仲麻吕在一片黑暗里站定，双手高举，手中的胁差上忽然亮起刺眼的光芒。

斩！

御神刀从上至下的斩切。

一条极细的光线沿着切痕向两边卷开。

就像是一本书缓缓被翻开。

长长的隧道里，炽烈的灯光从外面来，从前往后，一层层抹去黑暗。

地下映着一条条修长的人影。

清池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他看清楚灯光来自十几盏头那么大的汽车氙灯，惨白惨白的光芒里飞尘游离清晰可见。

戴黑色圆帽、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们并排走在灯光里。

叶月仲麻吕老远挥手打招呼，看上去和男人们非常熟悉。

男人们走近了。

“不愧是以效率著称的江户组，

竟然这么快就赶到了。”

仲麻吕毫不吝啬赞美。

当头的男人看了看破烂不堪的电车，以及窗户里倒成一团的凡人们，无奈地叹气：

“叶月前辈，

你每次出行都会造成这么大的混乱么？

这种程度，

已经可以和全东京一年加起来的任务量相提并论了吧。”

“哪里哪里，

只是个意外罢了，

啊哈哈。”

“前辈还好么？

中井狩呢？”

“我倒是还好啦，

中井狩嘛，

应该是死了。”

“呐……

纳尼？”

典型的日式惊叫在隧道里回荡开来。

“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嘛河仓君，

顺带说一句这可不是我干的。”

“覆灭了练马区猛鬼组织，

这种事情除了前辈谁能做到！”

叶月仲麻吕笑容灿烂，手指向电车顶部。

“正是这位少年！”

清池翻了翻眼睛。

黑衣人们七零八落的目光纷纷投向清池。

“啊，

难以置信啊，看起来明明只是个高中生罢了……”

“真的不是叶月前辈推出来挡枪的么？

很可疑啊，

非常可疑！”

“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修习过咒术的痕迹，

叶月前辈请不要再欺骗我们了。”

……

出场极为拉风的黑衣人们此刻俨然化身成东京街头随处可见的欧巴桑，清池完全不在乎他们如何认为，只有当他听到第一个人说的话时，一颗雷忽然在他脑海里炸响了。

他嘛的，

现在几点了？

跟恶鬼打得这么火热，

清池同学差点忘了他本来是要去上学的！

你们说的没错，

爷还只是个高中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