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见了鬼了……”

目瞪狗呆的秦卫宁，低声骂了一句。

这主仆三人是有透视眼？还是能掐会算？

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来到这个古代世界的时间也连一天都没有到，跟这个时代的人与物更是绝对的没有任何关系。

可怎么就会冒出三个好像对自己特别熟悉的人？

连自己的胎记长在哪里，是什么形状，他们都能知道？

我的天呐……

这个世界，对自己该不会是有什么恶意吧……

耳道里，通过秦卫宁发际线所埋藏的摄像头，完完整整目睹了这一切的蓝星，此时出了声：

“事情会不会是这样的呢？你真是这老太太的儿子，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进入虫洞，去了后世，现在被我阴差阳错的给带了回来？”

对于蓝星的这种猜想，秦卫宁理都不理它。

自己脑中对十一二岁之前的事情，虽然只能记起七八件印象深刻的。

但却也足以印证，自己从小就是在现代社会中长大的，不可能是蓝星所说的那种情况。

想到蓝星是个智能机器人，穿越来古代也是先制造的时空机器，由此可以肯定对方是个技术流，对这个不合理的都有些迷信的说法，自身估计也是不信的。

说出来也只是在拿自己打趣。

秦卫宁努力琢磨着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落在姜戚氏眼中的样子则像是在发呆，看到对方手臂上的胎记之后，她已然完全相信这就自己的儿子姜耀祖了。

她的心境，也因为儿子的突然来到，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万念俱灰，然后激动到回光返照，此刻则升起了深深的担忧。

她又把手伸向秦卫宁。

在四虎子的帮助下，她抓住了那温暖，细腻而又有些颤抖的手掌。

“我要……死了。”她说道。

“看出来了，你说话都费劲，快省省力气别再讲了罢。”

现在的秦卫宁脑子很乱。

事实上，自从被蓝星拉进虫洞以来，他的思维就没怎么清晰过。

以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强人。

遇到蓝星之后才知道，自己以往的镇定，都是在意外属于可接受、可理解、可预料的情况下才产生的。

而一但遭遇到不能理解的意外，自以为强大的心脏，原来也会发憷。

所以，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的性格其实潜移默化的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这转变持续的时间长短还属于未知，但一直有一股因恐惧而产生的暴躁与愤怒，在浸染他的情绪。

若不是他有意无意的及时压制，还有蓝星一直在旁提醒，那他刚才就要让那些门兵血染城门口了。

穿越呀，本身就无法解释，而今又遇到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

他很想静静……

“不，我要说……你……你有银子吗？”

姜戚氏期望的看着他，问道。

听到提钱，秦卫宁也奇怪的看着她，说道：“我哪有银子啊。”

姜戚氏的目光迅速暗淡下去，“我也……没有了。”

感觉到四虎子抓着自己的手略有松劲儿。

秦卫宁顺势抽回了胳膊，以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冲对方摊了摊双手，“所以呢？”

姜戚氏的手掌再次冲秦卫宁伸了伸，想要继续握着。

但后者倒退一步，让她抓了个空。

她眉头紧皱，像是在努力思考着什么，嘴里虚弱的呜咽起来，“你父亲……带来的家产……我没守住……”

若不是已无哭的力气，她此刻真想当着儿子的面，自责的痛哭一场。

钱钱钱，命相连。

自己的儿子从小就娇生惯养，只会花钱，不会挣钱。

如果自己现在还有家产给儿子留下，那也可以放心的闭上眼了。

但现在自己没有钱……

为了打发身后事，自己还把这个宅院，连同所有的家具都抵给了当铺。

自己一下葬，当铺就要来收房……

最可怕的是，儿子的身上也没有钱，那他以后，岂不是要沦落街头，成为乞丐？

怎么办？

可怎么办？？

弥留之际，姜戚氏最放心不下的，也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这失而复得的儿子。

自己死就死了，反正也活够了。

可儿子还年轻，他不应该像个乞丐那样活下去。

谁能养他？

谁能帮帮他呀！

看到了凑在身前的四虎子，看到了侍立在旁的素云……

姜戚氏紧皱的眉头，突然间舒展开来。

她的思考，有了答案。

她先对秦卫宁说道：“你识字……会写文章……你父亲在河南给你捐过秀才的功名……你把书再读起来……去考举人……”

她的手再一次的抬起，却没伸向儿子，反倒是抓住了近在咫尺的四虎子的胳膊，“四虎子……”

“哎，我在这儿，我听着呢老夫人。”

后者连连答应，短短时间内，他竟已是悲怆到泪流满面。

姜戚氏有气无力地吩咐道：

“我不在了……你要养着少爷……有一口吃的，你不吃，要给少爷吃……有一口喝的……你不喝，要给少爷喝……等少爷考中举人，当了官，就……就好了……那时让少爷给你娶媳妇……”

预感到这将是老夫人的临终遗言，四虎子俯的身子跪了下去，双手反过来紧握住老夫人的手，压抑的哭道：“您放心吧……我四虎子一定给您把少爷看好了！”

姜戚氏点了点头，要把手抽回来。

第一下，由于四虎子握得太紧，没抽动。

第二下还没抽，感觉到她在用力，四虎子已经主动放开了手。

她随即便把手伸向站在一旁捂嘴抽泣的素云，“拿过来……”

“啊？”

素云刚见到少爷时，着实震惊了一阵儿，后来心里就踏实了。

想着，少爷既然已经回来，那这个家也就不至于散了。

而少爷私下里跟自己感情很深，断不会让自己沦落街头。

这样，以后的日子即使依然难过，但也总算有个主心骨和依靠。

后来，老夫人大喜大悲，眼瞧着是要断气，她不敢出言打扰，就一直在旁边偷偷的哭，整个人也完全沉浸在悲伤的情绪当中。

此时老夫人突兀的一向她伸手，她便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拿过来！”

姜戚氏又喊了一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素云另一支垂着的手里所抓着的红木匣子。

素云顺着她的目光往身下看了看，脑中瞬间醒悟。

是了……

少爷既然回来，那自己便不用再当一个名为自力更生，实为无根浮萍的自由民了。

老夫人这是要把自己的卖身契转交给少爷。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素云心里没有任何不愿。

反倒觉得这卖身契是烫手山芋，此时是一会儿也不想自持。

她挤过去，把红木匣子塞到老夫人的手里，同时也跪在了床边，想等着听老夫人要自己好好照顾少爷的嘱咐。

姜戚氏果然如素云所想，一接过匣子，便颤巍巍的将其递向了她的少爷，“给你……”

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秦卫宁，好奇的顺手接过来，“这是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打开匣子看里面的东西，耳中就听老夫人说道：

“这是……素云的卖身契。这个宅子的房契被当铺拿去了……没有钱赎当……当铺把宅子收了……你就没有地方住了。你把素云卖到妓院里去……”

“啊！”

素云嘴里发出一声惊呼。

听到‘妓院’二字，她的三魂七魄都吓飞了。

身子更是如同坠入冰窟，血瞬间就凉了，然后就像一滩烂泥似的，软倒在了地上。

紧挨着她的四虎子没有去扶她，但也满脸不忍的将头低了下去。

而造成这一幕的姜戚氏，只是看着秦卫宁，继续说道：“她长的好看……年纪也不算太大……规矩在府里就教出来了……好歹能卖些钱，你卖了钱去租房……好好读书……将来重振家业！”

姜戚氏虽是正儿八经的贵妇人，除了刚来南京城的那段时间里，基本上一年都出不了一次门。

但她的丈夫和儿子在河南时，却整天的不着家，常常流连于烟花柳巷。

所以对那种风化场所，她在丈夫面前也有所耳闻。

知道同样是温柔乡、销金窟，但也是分着一二三等。

最高等的便是青楼，里面的女子色艺双绝，并不单纯以容貌赚钱。

中等的是妓院，其中女子才学不佳，也不精通琴棋书画，但一副让男人色心大起的好皮囊，却是必不可少的。

最低等的叫做窑子，里面的女子则就不堪入目了。

多是村姑丐女，也都是供穷汉们玩乐，自己的丈夫与儿子就从不去那种地方。

而素云长的标致，虽吃了不识字，也不会唱曲跳舞的亏，卖不进青楼。

可绝对能在中等的妓院里卖个好价钱。

这是自己这个为人母的，能给儿子除四虎子之外留下的最后一笔财产了……

秦卫宁深深的看了一眼行将就木的老夫人，又瞅了瞅躺在地上面如死灰，鼻子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年轻女子，脑中却想起了一首小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母爱真的是太伟大了……

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想的念的，却全部都是儿子该怎么活？

而且在母亲眼里，儿子终究是儿子，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儿子重要……

打小就缺少父爱母爱的秦卫宁，忽然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地白牙。

跟老夫人对视中，只听他轻轻说道：“你真恶毒啊……”

声音不大，却字字都砸在听到的人的心坎里。

耳道里，蓝星也愤怒的喊了起来，“这个该死的地主婆子！我要在，我就当场拍碎了她！”

“你说什么！”

四虎子暴跳如雷，转身就去抓秦卫宁，由于跪的久了，贸然站起来时，身子还踉跄了一下。

但他终究还是抓住了秦卫宁的衬衣衣领，推着对方往后走，“老夫人还不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不孝啊！”

推搡间，秦卫宁一直背着的大包袱从肩头滑落，重重的摔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

啪！

为了避免被出离愤怒的四虎子给壁咚。

也已经有些生气的秦卫宁，抡起手里的红木匣子，在对方的大圆脸上扇了一巴掌。

他实在是快讨厌死了这个动不动就跟他动手动脚的四虎子！

他一路上忍他很久了！

当打了对方这一下后，他没有接着再打，而是冲对方身后一努嘴，“哎！那老太太死了！”

四虎子愣在当场，鲜红的虎目瞪着秦卫宁，却是已经无神。

他缓缓的扭过头去。

床上，老夫人已经闭上了眼，眼角有不知因何而产生的泪珠在滑落。

她枯瘦如柴的手臂，耷拉在床边，一动不动。

就真像一截儿从死去多年的大树上面垂下的枯枝，完全的没有了生机。

一愣神儿的工夫儿，四虎子感觉天都塌了，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就要晕倒。

蓄了好半晌的力，一声震耳欲聋的哭喊才从他的喉间发出。

“姨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