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来人一声不响的，踱着步子，快走到凉棚那里的时候。

刚给卖婆们展示完姨妈巾的秦卫宁，才在四虎子的提醒下，注意到了他。

秦卫宁不再说话，有点儿反感。

这是干什么的？

看热闹都看到人家里来了？

见前一秒还好好的姜少爷，突然不再介绍产品，只抬脸望着她们背后，卖婆们也齐刷刷的扭回头去看。

头上带着褐色六瓣瓜皮帽，下巴留着乌黑油亮山羊胡的来人。

停住脚步，立在原地对众人点头微笑。

秦卫宁皱起眉头，神色不悦的冲闯入者开口问道：“你是谁啊？进来干……”

话未讲完。

四虎子连忙俯下身，把嘴凑到他耳边，语气急促的小声说道：“这是当铺里的二柜。”

二柜是个什么职位，秦卫宁并不晓得。

但听说是当铺里的人，便也知道这是来收房子的了。

他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来人。

中等身材，穿着普通，四十上下的年纪。

眯缝眼，高鼻梁，嘴角一直带着一抹笑意。

这种普通与和善的形象，跟秦卫宁想象中，那同黑恶势力有着不少牵扯的人物，并不怎么相符。

四虎子忐忑的走上前去，对也正看着秦卫宁笑而不语的二柜，介绍道：“这是我家少爷……”

“哦……”

二柜长长的哦了一声，眼角瞄了四虎子一下，脸却是对着秦卫宁的方向，捋着胡子笑道：“少见，少见。”

秦卫宁站起了身，明知故问道：“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儿？”

当铺的人，除了收房自然不会干别的。

这让他多少感到些措手不及。

昨天下午老夫人才入土，今天上午当铺就来收房，未免太快了点，太不通情理了点……

其实，当铺如果按正常的情况，那怎么也会等人家丧事过了头七之后才会登门。

但谁让姜戚氏家不正常，是个绝户呢？

人一死，家里就剩下两个仆人了。

对于仆人，铺子里可没有人情世故上的考虑。

所以，当铺今早儿刚从熟人那里收到姜戚氏昨日故去的消息，掌柜便马上支使二柜过来处理一下。

当掉房契的事儿，当时就是二柜上门来办的，姜戚氏的两个仆人都亲眼所见。

二柜因此连当票契约都没拿，就这么空着手过来了。

反正事情那两个仆人也知道，断不敢跟他耍赖生事。

可谁料到，姜戚氏家今儿多了不少生人，还突然冒出一个少爷？

二柜的心里，虽不怕这少爷以不知道母亲当掉房子为由跟他闹，可也不愿意再回铺子里取契约和叫人。

毕竟路程不近，掌柜又不给出雇轿子钱，走着回去挺累的……

短短的考量一番，二柜想着还是先好说好商量。

对方不识趣儿的话，我再上手段……

他看了看望着自己的众人，又看了看石桌上的那些不知名的东西。

然后一躬身，起来后对秦卫宁微微一抬手，笑道：“打扰了。您先忙，您先忙，空下来咱们再说。”

“也好。”

秦卫宁点头。

跟卖婆还有两三样产品就要介绍完了，并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也不想中断。

叫四虎子给对方从屋里搬过来椅子，就在旁边坐下。

二柜客气了两句。

屁股刚一挨着椅面，手就从怀里摸出小烟杆和烟袋，一边往烟锅内装烟丝，一边向四虎子要火儿。

秦卫宁见对方如此，暗想这也算是半个同道中人。

他正觉得自己多少得卖出个小小的人情，省的待会儿这什么二柜等不耐烦了，会干扰到自己与卖婆的谈话。

于是便伸手摸出腰带里的打火机，和半包香烟，给对方递了一支。

“抽根儿这个吧。”

“这是？”

二柜哪里识得华子。

等他从手中接过的纸卷一头儿，看到了他所熟悉的烟丝，才明白这也是烟。

只是不知为什么是这种模样？

在对方的说明下，二柜把纸卷浅棕色的一段儿叼在了嘴里。

秦卫宁打着打火机，准备给他点燃。

火苗升起的一瞬间，秦卫宁不经意的发现，这二柜看着自己手中打火机的眯缝眼，竟突然瞪大。

变的炯炯有神起来。

表情也好像很惊讶似的，以至于连嘴里的香烟都忘了要吸。

“土老帽儿……”

秦卫宁暗暗腹诽一句，同时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支烟。

二柜这样的表情，他在卖婆们的脸上都快看腻了。

此刻再次见到，就不禁心生感慨，古代人真的是什么都没见过呀……

秦卫宁把打火机塞进腰带，省的让二柜再给偷偷顺走了。

而后重新回到石桌边，招呼正等待着的卖婆们，继续看起产品。

他带来的所有产品，除了之前看完的那些。

现在就只剩下粉底液套装，神仙水套装以及自动机械手表，还没有展示。

手表是男士的，与卖婆们的客户群不相符。

蓝星也曾预估过其价格，一块约莫着值五百两银子，想来卖婆们也出不起。

是以便没有介绍。

另两种套装里，小瓶小罐的很不少，一样样说起来会很费事儿。

关键是秦卫宁对化妆品也实在不懂，只好就让卖婆们都挨个试试……

粉底液的美白效果特别厉害。

杨卖婆只用指甲挑起抹了一点儿。

她鼻子上那些醒目的雀斑，便被遮盖的看不出了。

胡卖婆与陆卖婆，俱都因此发出一声惊叹。

在装眼影小盒所配置的镜片上，观察到自己鼻头儿瑕疵消失的杨卖婆，也顿时变得极为欢喜。

秦卫宁看了却只想笑。

这杨卖婆抹得不均匀，只格外照顾鼻子。

便使得那里的皮肤，和脸上的皮肤都出现明显色差了，瞅着就跟戏曲里的白鼻子奸臣一样……

神仙水更是了不得！

对紧致皮肤，缓解皱纹有着立竿见影的功效。

三卖婆跟打死了卖化妆品的一样，疯狂的往脸上拍水。

因为舍得用，这一个个的皮肤，也都仿佛恢复到了她们三十岁的时候……

从众人谈话，和那些从未见过的、新奇的、印着外邦文字的产品上面。

冷眼旁观的二柜猜测，这以前从未露面，只当是死了的姜家少爷，应是出海贩回了洋货。

洋货的赚头儿可不小啊！

缓缓的吐出一口烟气。

袅袅烟雾中，二柜感觉到自己的脸皮有些发热。

这热还不是被太阳给晒的，而是自他体内发出。

自己当时……是怎么收的姜戚氏的房契来着？

二柜在脑中回忆起来。

姜戚氏久病不起，挣的钱被全部花光不说，在外边还欠了不少的款子。

当看她眼瞧着是活不过这个夏天了。

债主们纷纷逼上门来，在这里吃，在这里睡……

穷的叮当响的姜戚氏，唯一能应对债主们的办法，就是卖房。

而因为经常当当换钱，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当铺，早就盯上了这个破产的老女人。

并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对方要卖房的消息。

当铺掌柜连夜活动，给地面上的人物摆了一桌。

酒桌上，大家互相约定好，全都不许出高价……谁挣了钱，谁再请请大家就是。

以后几天，姜戚氏被那些人报出的价格，给弄得心力交瘁，最终还是找上了当铺。

当铺掌柜派自己出面，只给报还不到行情价三成的银子。

被债主们逼的急等用钱的姜戚氏，居然也答应了下来……

掌柜从姜戚氏身上给铺里创了收，东家高兴，提前赏了掌柜五十两银子，掌柜就用那笔钱又纳了一房小妾……

掌柜家里都有三个女人了，自己才一个媳妇，而自己的儿子，还在打光棍儿……

自己一个就一个吧，这没什么。

可儿子都二十好几了，火气旺的不得了，好像没个女人就简直活不下去。

天天往窑子里钻，天天往窑子里钻，直想把窑子给当成了家！

有时候儿子逛到城外，碰见那种用木头布帘搭起来的窝棚，里面养的都是女乞丐的最低等窑子，居然也能打的下桩！？

这气的自己把儿子给锁在了家里，让他娘看着不许出门。

如此一来，心静倒是心静了。

然而，天天看着儿子憋的难受的那个劲儿，自己心里也不落忍呐……

自己以前观察过姜戚氏的女仆人。

那个叫素云的。

一个不清白的丫鬟，又没了主家，往回娶是不用花钱的，给口饭吃就是恩德了。

但素云的身板……小胸脯，小屁股，并不适合生养。

还是小脚，也干不了多少活儿。

过日子的普通百姓家，是不养这种花瓶的，白给也不愿意养。

何况，现在人又有了主家，哪里还会白给……

二柜摇了摇头，嘴里吐出口烟气。

他的目光透过面前薄薄的雾霭，落在秦卫宁身上一直没有离开。

为了给儿子娶一个大胸脯、大屁股、大脚……过日子娘家也能帮衬得上的好媳妇。

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像掌柜一样，从姜戚氏的儿子身上捞点儿油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