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夕阳西下，淡黄色的余晖在城市大大小小的建筑上作最后驻留，院子里还能看得清事物。

秦卫宁同素云和四虎子，在凉棚下面享用了丰盛的一餐。

中午就没吃东西，此时有了卤味，秦卫宁食指大动，吃的很香。

因为经济拮据，而许久没吃过肉的素云与四虎子，也同他一样。

四虎子买回的黄酒有股子甜味，酒精度数很低，素云亦小饮了几杯。

剩下的全让秦卫宁和四虎子当饮料给喝了。

吃完饭，漱过口之后。

已有些微醺的秦卫宁，从怀中掏出刚才在房里称好的两份银子，分别给了二人。

这是他提前给他们开的工资，素云二两，四虎子三两。

福利之类的，秦卫宁本来想拿些现代产品给他们随便发发。

但后来又觉得大家本就是卖这个的，想用，便直接拿了，没必再要说什么发不发的。

所以只给了他们一人一块儿机械手表。

计划着等遇到逢年过节的日子，再给他们从外边买些能做体面衣服的好布料，当做福利发放……

吃穿吃穿，除了吃，可不就只剩穿了？

哦对了，此等善举在这个时代，不叫发福利，叫赏赐。

对机械手表，四虎子与素云确实没对它的功能性有什么重视。

只惊奇于它的作工极好，上面还有两片透明玻璃，便都当做了艺术品，放到各自的柜子里珍藏起来。

得了银子，四虎子很高兴。

这可以理解。

他一个挣工资的打工人，因为心肠热，吃亏到给老板家连续补贴了四年。

今天总算是看到了回头钱，对未来也重拾希望，岂能有定力不喜形于色？

素云面上不说，可心里的喜悦比四虎子还要强烈。

少爷真的能挣到钱！

只要少爷有钱，她就彻底的不再为自己会不会被卖掉，而一直担惊受怕了。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素云对秦卫宁先前的承诺就没有了半分怀疑……

入夜以后，秦卫宁在素云的殷勤请求下，半推半就的享受了一回地主待遇。

其实也没别的。

就是让人家给洗了个热水脚，外带按了半个小时的腿。

连续的爬山下山，是很容易让腿部肌肉疲劳的。

秦卫宁回到家后就觉得小腿酸胀。

这会儿经热水一泡，又一直按摩，血液循环加速，不但没了任何不适感，还觉得十分舒服。

精神上也惬意呀。

看看床边坐在小板凳上用心服侍自己的素云，再瞅瞅窗外，正站在水缸旁舀凉水冲脚的四虎子。

接受人人平等观念，没想过以人踩人的方式，获得幸福感的秦卫宁，此时也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句：

当地主确实好啊~~

虽然此种享受在后世通过花钱也能获得，但两者在心理上给人的感觉终究不同。

三六九等社会中的上等人身份，着实是统治阶层瓦解精英分子精神斗志的一记妙招……

嗯，在能读书识字就受普通人羡慕的古代，自己绝对算得上是一个精英分子。

也是秦卫宁没有那种小富即安的思想，蓝星又时刻监督着他。

所以这点儿小特权，并未对他改造社会的目标产生什么影响。

素云离开去倒洗脚水时，秦卫宁起身关上了房门，坐在桌边继续写未完成的宣传文章。

三子问题的枪杆子他昨晚写完了，现在要写的就是笔杆子问题。

或者说是文官集团的问题……

古中国自秦并天下之日起，大体上便一直都是中央集权，皇权**的政治体制。

到了明清时期，皇权**也达到了巅峰。

这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还要厉害。

因为普天之下已经没有率土之滨了。

天下不是天下的人天下，甚至也不再是少数人的天下，而完完全全是皇帝一个人的。

对国家主权追求共治共有的文官，在朱元璋废掉丞相制度后，全部沦为皇帝的打工仔。

皇帝集权于一身，没有丞相、外戚、藩镇、门阀来争权分权，这看着确实能避免内耗，保江山永固。

但却有一个死穴。

那就是，既然什么都是你的，别人又怎么会对你的‘家产’有责任心呢？

皇权强势时，皇帝可以恩威并施的把官员变成家奴，强制他们尽职尽责。

等到了皇朝中后期，皇纲不振，管不住官员了，家奴也就极容易转变为家贼……

秦卫宁写明末官场，总绕不开东林党与对立党派的党争问题。

其实在他看来，明末哪有什么党争？

不过就是两条恶狗再抢一块肉罢了。

你党执政期间，某些政策出了问题，给国家造成了损失，我党指出来，以此要求你党下课。

我党上位之后，把这些问题解决了，把损失挽回了……这叫正经的党争，有意义的党争。

为了一块肉你吃还是我吃，大打出手，互相攻讦，至国家利益而不顾……这叫个屁党争。

看看魏忠贤在干挺东林党之前，东林党指出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所谓明末三大案；

一、梃击案：谁要弄死我们东林党的太子朱常洛？

二、红丸案：谁毒死了我们东林党的皇帝朱常洛？

三、移宫案：除了我们东林党，谁也不能挟新天子朱由校以令天下。

东林党挑起的这三大案，目地有二，明面上是为了保朱常洛一脉登基，私下里则是为自身计。

说什么福王当了皇帝大明就要亡国，朱常洛一脉当皇帝不也照样亡国？

无非是贪图权势，要混个从龙之功，至于大明亡不亡国，他们有谁真正关心过？

无官不贪，无贪不官的黑暗现状，他们管不管？

利益集团损公肥私，出卖国家利益，他们管不管？

兵将们养贼自重，杀良冒功，他们管不管？

官员们欺上瞒下，同流合污，官商勾结，他们管不管？

帝国财政崩溃，经济破产，政策上既无法开源，也无法节流，连税收的基本盘都烂掉了，他们管不管？

……

真正关乎帝国存亡的问题，东林党可从来都没管过。

提的人都少。

因为他们也是造成这些问题的一分子。

自己又怎么能说自己不好？

唐朝自宪宗以后，皇帝所立的太子几乎全部都被宦官给弄死了，换别的皇子继位。

太子按遗嘱当皇帝，与被宦官拥立为帝，哪个对宦官集团有利？

自然是后者。

东林党行事，也是抱着唐朝宦官一样的心思。

假如福王当了皇帝，那是因为万历喜爱福王，跟东林党没有任何关系。

而朱常洛当了皇帝，全是东林党力挺的结果，朱常洛继位后能不报答他们？

东林党为了混从龙之功，无视明成祖朱棣以皇四子身份上位的事实，非要坚持皇长子继承制。

搞的朝堂鸡飞狗跳，让帝国在走下坡路的时候，把全部人的精力都引到国本之争的问题上，浪费了至少二十年的光阴……

当然，东林党如果真是为了做事，真是为了中兴帝国，所以才以这种操蛋的方式获取权力，秦卫宁也不能太瞧不起东林党。

手段的卑鄙，并不能掩盖目地的纯正。

在皇权**的时代，不跟皇帝结成最亲密的同盟关系，再有才能也是无法施展的。

在以四书五经治国，并走向文化极端的时代，实际的世俗问题，也确实要转化成道德问题去宣传和解决。

人要脸树要皮，政治博弈不拿大道理当幌子，一开口就直接谈利益？

听着也丢人呐！

可关键是，东林党只管说大话，却不做事。只管抢班夺权，却不负责。

万历的皇长子朱常洛是被东林党保住的，所以朱常洛登基后，必须要投桃报李，重用东林党。

然而朱常洛身体不好，当上皇帝还没一年就驾崩了。

为了能保住权势。

猝不及防的东林党马上就给太子朱由校，营造出朱常洛是被人给毒死，而皇宫里面危机重重，只有我们东林党会全心全意保护你、支持你、辅佐你的假象。

朱由校早期信任了他们，登基后也和老爹一样重用东林党。

结果呢？

在天启皇帝执政前期，在东林党众正盈朝的时候，关外的土地全让满清给抢走了……

员工们嘴上说的天花乱坠，胸脯拍的当当响，可老板一重用他们，公司就出现严重亏损。

一问吧，他们还说这不是他们的责任？

这让谁当老板能不生气？

天启皇帝朱由校一咬牙，把魏忠贤这位大爷给放了出来，报复性的借助内臣打压外臣，自己躲在深宫里面当起了木匠。

依靠舆论，也就是打嘴炮上位的东林党，并不具备残酷政治斗争的经验与能力，跟魏忠贤一个回合都没打下来，就被杀的屁滚尿流。

死了连二十个人都不到，便不知廉耻，没有气节的集体向他们往常骂作阉狗、人渣、国家公敌的魏厂公跪地投降。

只要天启皇帝再多活个十几年，让魏忠贤在羞辱人的方面加把力，东林党自然而然就会销声匿迹了。

原因无他，惭愧。

说过头皮痒，水太凉的人，哪还有脸再谈什么为了正义宁折不弯？

可惜天启皇帝比他老爹还短命，早早的死了，这就又给了东林党一次卷土重来的机会。

按东林党的舆论宣传，大明帝国为什么越来越乱？

这全都是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给造成的！

那怎么才能把帝国治理好呢？

圣人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第一要务便是亲君子，远小人。

我们东林党人就都是刚正不阿的君子……

没接受过帝王心术教育的信王朱由检，登基后还真就信了这套鬼话，三下五除二便清理掉了魏忠贤一党。

东林党成员弹冠相庆，在崇祯皇帝的支持下重新复出。

可东林党还是只管捞钱说大话，还是不做事，不负责。

然后又是在东林党众正盈朝的时候，满清直接兵临城下，把大明帝国的京师给包围了……

合着只要大公无私，为国为民的东林党成员一大批上位，帝国立刻就会出现严重的军事危机？

后来借着配合满清入主中原有功，从而部分掌握历史话语权的东林党余孽会解释说：

大明的军事危机真的是阉党给造成的，只不过是恰好在我们东林党把控朝政期间爆发了而已。

但这又如何呢？

阉党把帝国弄坏了，东林党也没把帝国给整好啊！

这两党全是废物点心，军政两手都提不起来。

无论谁把控朝政，帝国内忧外患的局面，也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真正解决。

当年为了混从龙之功，他们舍生忘死，能把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现在为了升大官，还一天到晚的跟崇祯皇帝表忠心，谈大义，标榜自己最公忠体国……

崇祯皇帝让他们管一管贪污**，干点儿实事吧。

不管反贪彻不彻底，最起码可以缓和一下内部矛盾，把因为官逼民反，而越闹越大的农民造反问题处理了呀。

他们一个个却都成了没嘴儿的葫芦……

而这，就是大明帝国如今的笔杆子。

它也和枪杆子一样，至少是在万历年间就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