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巫女不是人人都能带走的
谡深天没亮就听说城中一家平日里通宵达旦的酒肆被血洗了。
相山城中做生意的可不比浠水郡都的人老实,让宵禁就宵禁,让戒严就戒严,私底下还偷偷开着买卖档口的可不少。
但做的好歹都是熟人生意,只能睁一只闭一只眼,逼急了人都是要反的。
原本自作主张收纳的流民就多了,也不是本意要收那么多人,浠水郡城毁了,不能不收容,外头逃来的流民也都是无家可归,否则谁往易主不久的相山城跑。
他相山城新坐,总是希望人口富裕的。
酒肆被连夜血洗这件事就不寻常了。
匆匆披上袍子,隐约总感觉与柳千颜被人绑走一事有关联。
前亲王残府中的血迹查清楚了,还是一名老仵作有经验,取了几捧染血的土放在瓷器中架在火上烤了,烤完后觉得腥臭难忍,于是怀疑根本不是人血而是狗血。
谡深想了半天也觉得有道理,这若是一个人的血,此人早已死了,也该见到尸体。若是几人之血,也一定伤势严重,可是除了院子内部,墙外头却没有找到任何染了血迹的逃跑的印记。
既然没有人受伤,反而莫名其妙洒了一院子狗血,虽然一时间不知道他们目的为何,但有一点能够肯定,柳千颜人没事。
她也有可能是主动跟他们跑了的。
所以谡深一边让部下继续追查,一边自己就去休息了。
谁知刚躺下不久就听说了酒肆血洗之案。
找了附近的百姓来认尸。一认一个准,各个都认识。
“喏,这个是酒馆馆主,平时就爱喝一口。”
“这个是王小二,与馆主关系不错……”
“那个是李三,平时后院打杂的。”
“这个是算账的。”
一忽儿谁是谁都对上了。
属军追着问,“有仇家没有?”
纷纷想了一想,“说没有口角那是不可能的,开店做生意,总是有些磕绊。但做生意也没有往死里整的。非要闹到杀人……怕是不曾。”
“昨夜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城里不都戒严了,没事不准上大街么?有动静咱都关起门窗也听不见啊。”
说的煞有介事,好像都挺服管教似的。恐怕心里都在暗喜,幸而昨天没来喝小酒吧。
问了一圈都没有半点消息。
这时候有守军过来通报谡深,“与崆峒少爷一并出城的属军将领回城了。”
“这个时候?”谡深一阵狐疑,“一个人?”
“是。就一个人。未见到崆峒少爷。”
谡深让人继续搜查整个酒肆,哪怕上下颠覆过来,吩咐完就去见将领了。
将领传递的消息没有别的,“东亲王安排了杀手对付柳小姐。”
有意思了……
“东亲王为何突然柳千颜有兴趣了?”
“这……属下还未打听到。就是在辽夏城中一场江湖会宴中无意听到了这个消息,所以想着赶紧……”
“崆峒茗呢?”
“他还留在相山城里!”
“在找鬼刃?”
“其实我们已经见到鬼侍卫了,不过……鬼侍卫似乎叛变……”
这种话,谡深听到过无数次。
“为何你要先回来?”
将领愣了一愣,“我听到了有江湖人要刺杀柳小姐。想着柳小姐……”
“你觉得,人在相山城里,在我眼皮底下。我还顾不过来?”
“属下并非此意!”
“交给你的任务,是在路上护着崆峒茗。他是崆峒家将的少主。你倒是自己先回来了?”
“可是……”
护着崆峒茗是真,但信不过崆峒茗也是真,对比起来几个江湖义士就要刺杀柳千颜还真的不算事了。人在相山城中,插翅也南飞出去。
而且柳千颜自身是什么人呐,是那么好刺杀的?
不过旁人未必能看透这些,将领忠心可嘉。
“这次就算了。以后,我交待的任务才是重中之重,明白了?”
“是!属下下次不敢了……”
“那几个江湖人士你认得?”
“见过真容。”
“回去让画个像出来。贴满大街小巷。”
“是。”
然而不出一天,画像上的人一个不落都找着了。
就在那个前一天刚被血洗过的酒肆的酒窖里。
码放的整整齐齐,脸色灰白,看起来像是死了好多天。连验出来是狗血不是人血的仵作都说,肯定死的时间比顶上的酒馆老板及酒客们的时间长了多。
也就是来江湖刺客们先死在了酒窖里,而酒馆老板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还很老酒客们在楼上喝酒?
然而时间再一推演,更不对了。那几天正是将领在辽夏城江湖大会上遇见那几人的时间。
“这不可能!一定是仵作验错了。”将领根本不信。自己兴冲冲的赶回来禀告,人却已经死了?那等崆峒小儿回来自己岂不是要被嘲笑死。
但是只有谡深独自明白了什么。
酒馆里那几个是江湖客杀的,可底下那几个江湖客却是柳千颜杀的。
她不知为何又开始吸食活人的血气了。
这难道就是作为巫女残影的诅咒?要吸人血?
……
辽夏城中,鬼刃有了自己的宅子,有了自己的妻子。
还有了自己的弟弟。只是他面对着弟弟的时候,时常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只有崆峒茗知道,鬼刃和水烟夜晚是分房睡的。但是鬼刃掩饰的很好,他知道在宅子外有东亲王的人在监视着。
他必须做到滴水不漏,才能让东亲王满意,完全的相信自己,放自己出去帮东亲王对付柳千颜,自己才有机会能与翼亲王联系上。
可是眼下他却还要瞒住自己的徒弟崆峒茗。
夜深人静的时候鬼刃才会悄无声息从屋顶和房梁之间的空隙一跃而下,从外人眼里不存在的暗门躲入杂物房,浅睡一宿。
他反身将暗门的入口用水缸继续堵回去的时候,身后响起了轻咳声。
因为时刻注意着东亲王的人动向,他很确定身后的人不会是东亲王派来的人,若是也不会只轻轻的咳嗽一声提醒他。
所以只能是崆峒茗。
“收到师父信函的时候还急的不知道怎么办,连阿姐都……”
鬼刃叹了口气起身看向他,崆峒茗高枕着手臂躺在干柴堆上,可是从他身体紧绷的程度看出他并没有放松。
“崆峒小姐也来了?”
“阿姐和姐夫的孩子,因为我的任性而没有了。”
“什么!”鬼刃语气不由得迫切了起来。这可是大事,是他掩不去的罪过。
日后,将此以生,都要欠着崆峒家了。
“崆峒少爷,有一件事,我还是告诉你为好……”
“是我的鬼刃师父根本没有忠于过我崆峒家么?”
“你……知道?”
“阿姐说,师父是鸿鹄,我们是燕雀,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可是我觉得只要燕雀有心,终能与鸿鹄相伴,比翼与左右。原来,是我阿姐高看了鬼刃师父。”
“我不是鸿鹄。你们崆峒家也不是燕雀。只是我们效于不同主罢了。”
“是。你只效于强者,我明白了。翼亲王势弱,不配。”
鬼刃听了心中略又不快,但不愿在此时起干戈,硬忍了下去。
“只是不知翼亲王还心心念念派人来救师父,此刻师父却早已归心东亲王,不怕翼亲王寒了心?”
崆峒茗面色愈发幽暗起来。这小子是知道了些什么?为何话里话外非要扯上翼亲王。确实自己先前私下送信给他是为了让谡子谢信任自己,却没料到因此牵连了崆峒黎。
“怎么,师父也会无话可说?”
“是我有负你们崆峒家。但你们崆峒家背后有东周的势力,我不可能效忠一个外邦的势力……”
“若没有东周,师父也无心于我吧。”
鬼刃竟无言以对。
崆峒茗肆无忌惮大笑起来,鬼刃眼神露出一丝杀机。若被外头东亲王的人发现了,势必不好。
“别笑了!”
“我是师父的弟弟啊,笑笑又怎么了。”
“你为何独自潜入城中找我,为何不……”
“为何不带领崆峒家将来送死?”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我为何不带着翼亲王的属军来送死?”
“你说什么?跟谡深有什么关系?”
“哈!果然是旧主仆,感情倒是好,还直呼翼亲王名讳,我当着谡深的面还要恭恭敬敬称呼一声,翼亲王呢。”
“你当着谡深的面?你什么时候当着亲王的面……你!你见过翼亲王了?”
“我见过翼亲王了。我还自作主张归顺了翼亲王,为此把阿姐怀中的胎儿都气没了……”崆峒黎按住了自己太阳穴。
这个时候他还宁愿自己没有草率行事。还不如听东周那个教头的。
哪怕当东周的傀儡又如何,总好过在这里被人戏耍。
鬼刃试探的问道,“你说,你归顺了翼亲王?谡深?什么时候的事。”
“是要告发我了是么?以我的性命博取东亲王的信任?我看东亲王带师父你可好了呢!”那语气已经有嗲像小孩子家的不管不顾了。
“崆峒茗!你清醒点。回答我的话,什么时候,你是什么时候归顺翼亲王的?!”
……
一连几天过去,柳千颜依然毫无消息,谡深终于再次不安了起来。
她应该没事。
她吸食了那么多个活人,哪怕有什么损伤也应该恢复了。
可是又突然想起她说过柳夕阮就是在最脆弱的时候被谡渊干掉了。
所以他们这些残影根本不是不死不灭的?
如果她受了伤,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头找他。
难道是还不信任他……担心他做出与谡渊一样的事?
他不会的!
可是为什么不会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柳千颜,你倒是回来呀!至少我们现在还是同盟,至少我现在还愿意保护着你,可是你得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你怎么了……”
……
侍卫匆匆忙忙的跑了回来,“亲王!”
“有消息了?”
“城南牧家村人刚来报官说家中无缘无故死了数十头黄牛,不知……”
谡深二话不说立刻站了起身。
“亲王,城中到处都在传言,”谡深根本不想听,可是侍卫却固执的说下去,“说城中有妖物作祟。妖物就是北疆女子柳小姐!”
“柳千颜还救了他们的命。”
“但与辽军那一战,亲王您亲自说了,不可向百姓说出实情。”
谡深脚步顿了一顿。他确实说了,目的也确实是让百姓不能挂恩于柳千颜。
这个巫女他不可操纵。
对于任何无法操控的人,总是令人无法信任或是重用的。
他因为受过她的蛊惑,所以更加忌惮她。
从小她就给他看到虚妄的东西。
她的师父。他们的前世今生。
还故意做出可怜的样子,引起他的同情……是个可恶的女子!
但是北疆天宿百余条人命……
他想起在北疆看到的壁画上,他们痛苦而不得死亡。
反反复复而生,又反反复复而死。
一个没有离开过北疆疆土的巫女,却拥有着识遍亥朝内外的残影。
她枯自一人,在毁灭与轮回间徘徊,又经历了什么?
忽然一道晴天惊雷劈中了他。
谡深在原地呆愣了几秒。
“亲王”
“亲王,您没事吧!”
缓缓的回神,看向围绕在周围的侍卫,“刚才,你们看到了什么?”
“什么?……什么都没有啊。”
“亲王说要去牧家村,走了两步突然不走了。”
原来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
谡深找到她的时候,她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仰躺在牧家村外不远处的一处水潭的面上。
可是在她身下流淌的水却是红色的。
他喝停了身后的侍卫和属军,让他们停留在足够远的地方,所以就无法看清楚她灰白的容貌和她身下的血池般的潭水。
然后独自一步一步的靠近她,血池的水还是温热的。
他慢慢的走近,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忽然她的头扭曲了起来。
仿佛与脖子不相连似的慢慢的扭转向他,眼眸里是空洞和威慑。
就像妖兽。或许流言蜚语都是正确的。
她根本就是妖魔。
从她的眼神中他明白了,这是在威胁他,不许靠近。
于是他慢慢的又退了回来,在水潭边静默的等待着。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望着翼亲王,找寻了那么久的柳小姐就在眼前了,却为何不打捞她?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问他,因为此刻谡深的脸色亦然十分恐怖,不容亲近。
一直到枯坐了很久,谡深忽然又站起了身重新走回潭水中。血红的水似乎变浅了?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
他悄悄的摸出刀刃,破开了自己的手掌,将自己的血流进了她的唇齿间……
刹那,灿光四照。他却并不担心。因为旁的人看不见,能看见的只有他。
他是谡家的人,谡家始终欠着天宿族人一个虚诺。
吸收了他的血液,柳千颜似乎从虚无变得真实了起来。
他再次伸手触碰她。
她再次睁开眼眸,扭头怪异的转向他。
只是这一次眼中没有了威慑,而是一种柔和的光……
他忽然认得了那一道光。
那个巫女的眼中也曾出现过这样的光。
在自己先祖的面前,口中喊着的就是先祖的指尖!
一开始以为只是彼此间亲昵的动作。
原来这才是承诺的开始……
他缓缓的,小心的启口,“告诉我,你的……名字。”
“沉颜。天宿,沉颜。”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