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洛郡王之死
属军卫的马车后座上坐了一群两鬓苍白的老者。
他们都是遗落在浠水城中的医者。
其中一个红脸老头指着一个布衣老头道,“李工,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山前捣药的嘛?”
布衣老头一脸怅然,“我说了。他们不信。我说我只会采药,不会治病。他们说能采药就得懂药理。可……我都是胡乱采了回家自己吃,只有你们大夫找我收买需要的药草我才会去采的啊。我平时采的那都是菜啊!”
“唉……”
“鸿老头,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自己气节,是不会向恶势力低头?”
鸿太爷转着只剩下一颗了的胡桃,“那是恶势力么,那是洛郡王啊。是浠水城的城主,能叫那是恶势力?”
红脸老头被怼的没话。视线一转就看到了坐在鸿太爷身旁的谡深。
“这个后生是?看着相貌堂堂,不像你家那两个病鸭子似的。”
鸿太爷还真不客气,直接拿手中的胡桃扔向对方,“这是我家后生,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
“你这鸿老头,脾气那么拗,到了临城准没你好日子过!”
“洛郡王脑袋都被人敲碎啦,还想着过好日子?恐怕连活着都不容易啦。”
前头赶车的属军卫实在觉得吵,就砰砰砸了砸车壁,“都别说话啦!”
鸿太爷岂是能听这些兵的话,“不说话怎么诊治,怎么确诊。你们能你们自己治啊,把我们一群老东西跟倭瓜似的挤到车上做什么?”
“老人家,这不是还没到地儿。郡王人都没见到,您怎么就开始诊治了?”
“先讨论讨论有什么法子啊,看看怎么用方子好啊。你们懂么?你们是大夫么?你们是名医?”
属军卫彼此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嘀咕道,“得了,别跟老头子一般见识。到了时候郡王人救不回来,看他们会不会一个个被白姑娘献祭咯。”
“哈,也是。”
到了临城,所有人都被赶下马车。
属军卫还朝着谡深左右看了半天,“你也是,大夫?”
谡深正想着怎么演过去,就见鸿太爷又来了,“我门生,怎么了?不服啊,不服你也试试入我门下。凡我门下的,哪怕端茶倒水的都叫大夫。”
属军卫彼此耸了耸肩膀,一副不跟你个老头一般见识。救不了郡王就等着给你收尸吧。
谡深一回头就发现鸿太爷也正看着他。
“老爷子?”
“吴管事告诉我,是你极力自荐要随我来临城的?”
“呃,是的。”
“所为何事啊?别告诉我是为了来临城见识见识。你一看就不是流民,要来临城,雇一辆马车,准备几锭碎银就成。何必跟着我这趟赶来。我们是来给洛郡王陪葬的。”
鸿太爷耿直的脾气直言不讳。
谡深讶然道,“为何说是给郡王陪葬?”
“看你骨骼硬朗,也是练家子出身。不会没受过伤吧。洛郡王那伤势虽然我未亲眼见到,可听他们描述就知道不可回天。之所以把我们都抓来,必定是有要紧之人还需留洛郡王一阵子,却迟早是个死字。宫廷御医都有陪葬一说,何况是我们。”
“洛郡王当真救不得?”
“不是还没见到人么。”
谡深疑惑的地方太多,他也希望尽快见到谡辟。
而最便利的方法显然就是跟着这群老大夫去郡王府了。
临城确实与谡深以往见到的临城大有不同了。他稍稍改变了发饰,遮挡住一部分轮廓。
又被鸿太爷一眼看出来,“小爷不是北方人吧。听你口音虽然有些相似北方人,但有刻意模仿之嫌。看你这般谨慎,莫非在临城有仇人?”
谡深笑得有些尴尬,“并非有仇人。只是早前也确实在临城有些熟人。”
“嗯。还算你说了实话。既然你都肯跟着我来了,不像家里那个不孝子,还有亏得我把他视作亲儿子的吴管事,深怕被我连累,恨不得跟我分门别户!”
“原来老爷子您知道啊……”
“他们那些小心思,我一把年纪了还能看不懂?不过是懒得计较罢了。何况这些年我脾气也不好,难得他们一个个都忍气吞声的按捺着。我这一辈子也就生了那么两个儿子,一个被我自己废了,剩下那一个总希望能延续香火,好好活下去。其实不用他们这般推脱,我也不会真强迫他们随我来。我就想一个人来,看看临城里有什么妖魔鬼怪,那个快死了的洛郡王又是个什么样的狗子。”
“太爷确实是心思豁达之人了。”谡深顺势感慨了几句,目光却始终小心翼翼四处打转,深怕遇到认出自己的人。
“那位夫人,不是小爷你的内人吧?”
“唉?是说崆峒……”
“虽然女有情,男却未必有意。是故人,却非家人吧。”
“确实是。”
“不仅在临城有相识的人,在浠水城也有的吧,还有相山城?之所以特地选在浠水城落脚,是因为那里的人更亲近些。”
谡深看着远方,鸿太爷却在不断打量着他。
谡深最终将目光收了回来,在老爷子眼眸中看到了狡黠的光。
“鸿太爷,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了吧。”
“你到底是何人啊?”
“老爷子心底多少有些猜测了吧。”
“那是自然。对对答案罢了。”
“不妨让我先听听老爷子的答案?”
“是翼亲王,浠水城和相山城真正的城主吧。”
谡深这回有些慌了,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用惊慌。我们没见过面,但是我在你治理浠水城的时候闹过事,你还放过了我们一家。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个亲王人不坏。虽然不像东亲王,是自祖上就在南疆世袭几代的,却是愿意把百姓放在眼里的。”
“敢问,……”
“别问了。我在浠水城也已经几代人了。自然认识些人,有些人还是有牌面的,见过翼亲王真容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浠水郡的那些百姓啊都还记着翼亲王的好,都心心念念着呢。你回来了也好。你是不知道,这个洛郡王,你不在的这段日子他是怎么胡搅蛮缠的!”
“是谡深,草率了。”
“是啊,眼瞎了呗。不过谁的一辈子没眼瞎过呢?”
……
鸿太爷拿了顶斗笠给谡深戴上,说他得了麻风病。
不严重,但传染人。
属军卫也早已习惯了这位鸿太爷的蛮横跋扈,谁叫人家医术高明呢,连临城里的大夫们也都服气这位老人家,只是说到他的脾气纷纷摇头,所以属军卫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到谡辟的时候谡深和鸿太爷同时倒吸了一口气。
鸿太爷,“这人难道不是死了?”伸手过去谈了谈,竟然还有气。
扭头态度凶恶的质问属军卫,“你们到底给他吃了什么药?”
属军卫面面相觑。
“找你们管事的人来。”
白灵走了进来。
谡深一见到她,立刻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白灵站在门口的地方,并不想靠近谡辟躺着的床边。
一边还用手捂住了鼻子。
谡辟身上散发出一股人腐烂以后的气味。
为了遮盖这种气味,府中的侍女撒了不少樟脑药粉在周围,于是气味更加杂乱难闻。
白灵看着鸿太爷,鸿太爷也看着她。
白灵不解的扫了一眼属军卫,先前的属军卫赶紧回话,“啊,是这位大夫在问,给郡王服用了什么药。”
白灵从衣服袋子里拨出来一瓶雕刻精美的药瓶,交给了属军卫,“就这。没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鸿太爷,“咳咳咳!”
白灵停下了脚步,不耐烦的再次转回身来。
“人什么时候伤的,怎么伤的,在哪儿伤的。”
“重要么?”
“我是大夫,你是大夫?”
“不用你医好他。只要不死就行了。”瞥了一眼属军卫手中的药瓶,“其实我也能让他不死,不过太费药了。你若真是大夫,见了这药就知道是什么了。行了,我走了。”
临走之前眼角余光不自觉的一扫,就扫到了鸿太爷身边那个在屋内还戴着斗笠的人,属军卫低声提醒她,“是个病人,老头子非要带来的。”
白灵点了点头。
太爷从属军卫手中接过药瓶,手指摩挲着药瓶上的雕刻,“这种雕刻,很久没见过了啊……”
其他人却不明就里。
直到打开了药瓶,倒出其中的药丸,还不畏死的舔舐了一口其中的药丸,蓦然整瓶药丸都洒落到了地上。
属军卫一下子整怒了,“老头子你怎么一回事!白姑娘都说了这药珍贵,不好得。要不是费这药,还能把你们找来,一个个大爷似的伺候着?你最好能找出让郡王活命的法子。”
太爷却重重的吸气了几口,谡深见他脸色不好,上去扶住了他,“老爷子,您没事吧?”
太爷颤颤巍巍问道,“只要,我让他活着就行,是吧?”
“对啊。刚才不是说了么。”
“这药,能给我吧?”
“怎么?你想仿药啊。”
“我不一定能做出这一样的药,但我能够让郡王保持现在服用了这种药丸以后一样的状态。”
属军卫犹豫了片刻,答应了。
谡深看着鸿太爷默默将药瓶和散落在地上一颗颗被他捡起来的药丸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中。
……
“老爷子,”谡深正帮着鸿太爷收拾药箱,“谡辟救回不来了是吧?”他还有太多的困惑需要这小子解答。
可一回头就看到鸿太爷惆怅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神中若有所思。
“老爷子,您怎么了?”
“翼亲王啊,你是从北疆回来的吧。”
“是。”
“你知道,北疆的天宿氏族吧。”
谡深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老人家。
“我曾经见过一个年轻人,当时我也是个年轻人,此人医术高明,得天独厚。但是他并不在乎人的死活。我曾经亲眼目睹过他救活了一个原本已经死去的人,真正所谓肉白骨活死人,而不是寻常人口中虚夸之言。”
“眼见也未必就实啊,老爷子。”谡深当然是知道的,他也亲眼见过。
“后来过了许多年,我又一次见到此人,此人……竟然依然是年轻人。”
谡深猛然回过头来,“他是天宿祭司?!”
鸿太爷眼中光影灼灼,“看来,亲王果然也是见识过的人呐。”
谡辟呼出的气愈发的轻微,已经没有什么进气了。
鸿太爷抚了抚手掌,“这郡王已经死透了。”
“可他的身子骨未凉?”
“死人也未必身子骨会凉。你既然特地从北疆回到了南疆,必然是有所图的。这个人我是没法救活了,只能像丫头说的,不彻底的腐烂。”
“他脑后的伤是被人打的?”
“未必是打的,也可能是自己摔的。他血脉中血液不畅,生前定然是常年酒醉之人,喝多了人就磕绊,也是常有的事。”
“但为何郡王府的人却密而不发,一定要留着谡辟的身子……”
鸿太爷只有磕碜人的时候才会收敛起失落的神情,“亏你还是个亲王,这都不明白?若是被人知道洛郡王死了,必然有人以权倾之势争夺他属地城池。而在这临城,往小了说就是郡王府中有个格局极大的人物,不愿意将郡王的城池拱手送人,所以在想到法子之前必然要让郡王活着。”
“就我所知,谡辟身边没有那样的……”谡深想起先前进来的白灵。为何来的是白灵,为何不是曲忽,曲忽才是谡辟郡王府中的侧夫人不是么。
而且这时候郡王府中不应该乱作一团?可是眼下看来不仅郡王府紧紧有条,整个临城都紧紧有条,就好像……根本不需要谡辟,有他没他,临城和郡王府都完整无暇。
“老爷子,是何人把我们请来的?”
“是抓来的!”
“是是是。”
“不就是属军卫么。”
“属军卫,不是根据谡辟的命令行事的?”
“翼亲王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属军卫虽说是洛郡王亲卫,却代表的是郡王府。在浠水城的时候我就听过不少风言风语,说谡辟早就是个废物了,有人甚至说他已经死了,因为他从来不出门。可是每年大节的时候他总会走上城楼与民同庆,招呼往来的宾客、亲卫、城官。”
“刚才你说,让他们管事的过来,他们请来的是个姑娘?”
“对啊,那姓白的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一个府里就听一个姑娘的?”
“老爷子,可有什么法子,让谡辟开口说话?”
“不可能。你见过死人开口说话?”
“见过。”不仅开口说话,还随他活动呢。
鸿太爷,“让他说话我是办不到。但你为何要让他说话?”
“我要看看,郡王府中到底是谁在话事。”
“又何必要他说话。”
“老爷子的意思是?”
“我们让人以为他会说话了不就行。”
谡深和鸿太爷对过眼神,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将谡辟包裹好,鸿太爷调制好香料,在房间四周点燃。
然后谡深换上谡辟的睡服,在院子里一圈圈的绕着行走,等吸引到了巡守的属军卫的注意后立即走到了一口枯井边,猛的一跳坠落下去……
第二天消息就传了起来,洛郡王深夜自己醒来了,而起还跳井了。
消息在属军卫中迅速传开,所有人一顿好找,最后竟还真在井底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谡辟。
立刻有人跑来质问鸿太爷,“为何没有看好郡王?郡王是如何自己走到井边的?”
鸿太爷一脸惊讶,“你们只说让我来治人,又不是让我来看犯人的。”
“郡王是真的醒来了?”
“不醒来,他是如何走动的?”
“没有人帮他,他自己走到井边的?”
鸿太爷眼神犀利,“我又没有看到他走去井边。是你们自己人看到,他是自己走的还是别人扶他走的,难道不该去问昨夜看到的守卫?”
白灵再次出现在了这个老人的面前。
她从老大夫的眼神中看到了质疑。
“前辈,我想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不需要将郡王完全治好,只要他不死就行了。”
“我能听你的?你算何人?”
白灵猛吸了一口气,“我是能让你躺着出郡王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