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小姐，刚刚在夜市上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穆文记得她，在人群里闪闪发光的女子。

“看二位这行头不像是大昭的人。”穆文偷偷撇了一眼干将，对上了一双凌厉的眼睛，暗暗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端起了茶杯。

“正如公子所言，在下是邬人。此行正是特地来大昭游历长见识的。”苏黎羡慕起了脚边狼吞虎咽的狗子。她想大口干饭，但碍于又穆文干将在场只好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别只吃鱼，吃块牛肉。苏黎夹了块牛肉送到狗子嘴边，不料狗子轻轻闻了一下，又别过头去啃鱼了。

邬人……

穆文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

“那这位仁兄呢？”穆文目光转移到了决明身上。

苏黎也放下了筷子紧张地看着决明。

决明随意吃了几口就没了兴致。察觉到了身旁的目光，他倒是很坦然：

“孤……我是天上的仙。”

话毕，全场安静了。苏黎赶忙挪远椅子想表示自己不认识这人。决明反倒一副你爱信不信，反正孤就是正儿八经的神仙的神情。

“决明兄可真是会开玩笑。”穆文尴尬地笑了笑，立刻转移话题：“那二位这个时候来到楚国定是为了赶上六月初的比武大会吧。”

比武大会？什么比武大会？苏黎眉头微皱，正沉迷于逗狗决明头也不抬闻声却立马回了句：“嗯。”

“巧了！正好小爷我此行也正是为了亲眼目睹比武大会。既然咱们这么有缘，不如同行。”

“好。”决明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咳咳——咳——”苏黎喷了口汤。决明见状探手过来给苏黎捶背顺气。她看向决明，对上了决明带着笑意的眼神。

什么比武大会？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

“咳咳—”

你怎么就答应他了？

既然他都邀请孤了，孤就给他个面子。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

决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继续撸狗去了，他哼着从苏黎那学来的小曲，选择性忽视了苏黎最后恶狠狠地眼神。

“咳咳—咳”

“小姐没事吧？”穆文贴心的递上了手帕。

苏黎感激地接过了手帕摇了摇头。

没事被气的，习惯了。

圆月隐秘于云层之后，已是三更天了。

在给自己和狗子洗漱完以后苏黎安逸地躺在床上。决明同意穆文之后，穆文一高兴把他俩的吃穿住行全包了，大昭的有钱人都这么豪横吗？

撞大运了，苏黎感慨道。

她脸贴着睡着的狗子额头，闭眼静静感受着它轻轻的鼾声。十年前，也有一只可爱的狗子像这样躺在她怀里睡觉。

......

“荷华！我偷偷跟你说一个秘密哦。”书桌前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小不点，太子笔顿了顿，女子的眼角晕染开了一片墨痕，这幅画算是毁了。

“阿芸总是忘记叫哥哥。”

小不点踮起脚尖看了看桌子上那幅画：“哇，荷华你又在单相思了，我看你一直画这漂亮姐姐却一直没画成。反正你是太子，干嘛不把她娶回来好好地看着她画。”

荷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摸了摸小不点的头：“你要告诉哥哥什么秘密？”

“你快跟我来，赶快。”她拉起荷华的衣角，在大雪中还跑得老快：“不许告诉别人，颜姐姐也不行。”

跑了老远，她把荷华拉到了冷宫一座阴森宫殿的角落，墙角一株红梅略显生机。树干后有个小小的洞。

“你在这等我一下。”小不点马上钻了进去。

“你看！你看！”

很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荷华蹲着聚精会神地看着洞口，只见一团黄色会呼吸的毛球被一双冻得紫红的小手抬了出来，“将将将将！看我的英勇无敌金毛神威巨兽岁岁！”

“荷华快帮我接住呀！”

荷华闻声赶忙伸手接住她的英勇无敌金毛神威巨兽。细看，原来是一只一个月左右刚断奶的松狮。

汪！荷华低头只见岁岁吐着舌头朝自己摇了摇尾巴。

小不点马上灰头灰脸地钻了出来，把岁岁抱进了自己怀里。

“你看岁岁喜欢你！”她不顾自己脏兮兮的小脸抱着岁岁紧紧地蹭了蹭，“不过岁岁最喜欢的当然还是我啦！”

汪！

荷华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擦了擦小不点脸上的泥土，“阿芸告诉哥哥为什么要叫岁岁？”

“哥哥先告诉我，哥哥同不同意我养岁岁，等哥哥同意了我再说。”小不点眼珠转了转。

“那阿芸先告诉哥哥，阿芸什么时候在哪里找到的岁岁。”

“昨天在这里发现的。”

“那为什么今天才告诉哥哥呀？”

“还不是荷华那臭小子不——还不是怕打扰哥哥学习。”小不点自觉嘴漏慌了一下，连忙转移话题：“哥哥我跟你讲，岁岁抱着睡觉可舒服了，又软又暖和！”

“为什么要养岁岁呢？有哥哥和颜姐姐陪阿芸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啦！小不点赌气嘟起了嘴。颜姐姐在外上学许久才回来几天，你又只会让自己看书学习。

“还差一点点就够了！”小不点拍了拍胸口“哥哥你放心，岁岁来了就补上了！”

汪！

“到时候哥哥想要岁岁暖被窝直接来求我就行了，看在哥哥同意我养岁岁的份上，我应该会同意哥哥的。”

“阿芸，岁岁给哥哥抱抱。”

汪！

“你轻点不要弄疼了岁岁啊！”

荷华接过岁岁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只有自己腰高的小不点。

“阿芸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阿芸就是阿芸啊，是夏芸啊。”小不点被问愣了。

雪越发大了，红梅从枝头被打落在风中飘零。

“阿芸现在应该干干净净地坐在房间里认认真真学习，应该心系天下，应该每日向上天祈求大邬的人民安居乐业。而不是为了一份不干净的食物逃课，或者为了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咬人的畜牲把自己弄的不成样子。”

荷华面无表情地抱着岁岁转过身去，“来人。”

刚刚还只有荷华和小不点两人的院子立刻站满了士兵。

“把她回去锁在房间里，没我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

小不点急红眼了，她可算知道荷华的态度了：“荷华你这个臭小子就知道翻旧账！堂堂大邬太子眼里容不下一只狗，你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荷华听着这个六岁不到的小姑娘喊自己臭小子也不恼，他回头看她：“看来阿芸还不知道自己错哪里了。”

“带走。”

“是！”

“凭什么其他小孩都能吃的东西我不能吃！为什么他们不要整天背医书？为什么我还要为他们祈福？”小不点开始闹了，小脏脸表情很狰狞，“荷华你别以为你是太子就了不起了！赶紧把岁岁还我！”队列中走出两个侍卫，一人拉一只胳膊就把骂骂咧咧的小不点拖走了。

汪！

岁岁努力挣脱荷华的束缚，却被他紧紧地禁锢在了怀里……

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在这天傍晚停了，东宫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被，门前的侍卫左顾右盼发现没人赶忙搓起了手。

“殿下。”一名侍卫恭敬地跪在门前。

“带过来。”

“是。”

荷华淡淡抿了口茶，目光很远。

“哼！荷华你现在给我道歉，再把岁岁还给我，说不定我还能原谅你哦。”小不点被侍卫放在门口，别扭着不肯进去。

“阿芸一定饿了吧，赶快来吃饭，今天哥哥特地命人准备了阿芸喜欢吃的猪蹄。”荷华笑得清风朗月，朝她招了招手。

“真的吗？”小不点眼睛亮了，“荷华你可别以为用猪蹄来讨好我我就不生气了！”

“嗯，哥哥知道，快来吃饭吧。”他轻轻抱起小不点把她放在了身旁的凳子上，“阿芸先吃，等会哥哥告诉阿芸一件重要的事。”

“岁岁呢？岁岁肯定也饿了，你快让他们把岁岁抱过来。”小不点嘴巴塞得满满的，看来是真的饿了。

“岁岁吃过了。”

“唔……好吧！等会吃完饭一定要把岁岁还给我！”

“嗯，哥哥答应你。”

小不点狼吞虎咽着，放下了筷子：“我吃完了！岁岁呢？”

荷华把她抱在怀里，拿出了之前过生日时她送自己的木偶操弄了起来。

“岁岁死了。”

小不点看得入迷了，“我知道了。”她摇了摇荷华停下的手，“继续呀！”她玩着玩着突然抬头问荷华：“是你派人把岁岁送过来？还是我去接岁岁？”

“岁岁不会回来了。”

她摇了摇脑袋，放下了手中的木偶：“要回来的。”

月亮出来了。小不点还没有看到岁岁，有些急了。“算了，天这么冷，你手下的人不愿意送就不送吧。你告诉我岁岁在哪我自己去找。”

“你找不到岁岁了，岁岁死了。”

她生气了：“我知道岁岁死了！天都黑了怎么还不见岁岁？荷华你答应过我的！”

“人死了活着的人便再也见不到了。岁岁也是。”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门外雪又下起来了。

“荷华你骗小孩！我看医书上说人生病了才会死！”她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找他讨说法来了，“岁岁怎么会突然得病......它今天中午还好好的！”

“把岁岁带上来。”

“诶？”小不点睁大眼睛看向了门外风雪，却见侍卫双手捧着一团红肉，所过之处皆是鲜血。

“岁岁过来！”小不点大喊了一声。

不见回应。

荷华手段极狠，他下令剥皮活杀，特地让她看看她的英勇无敌金毛神威巨兽在风雪里向外冒着热气的样子。

小不点呆呆地转过头看向荷华，豆大的泪珠不断在脸上滑落，向来喜欢耍嘴皮子的她倒是一句活都说不出来了。

你要我学我学便是了，你不许我出宫我便再也不爬树翻墙了，我一定每天都为世人祈祷......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阿芸现在知道死为何物了吗？”

“阿芸羡慕外面千千万万的孩子不用背难懂的医书可以吃街边的醪糟，可他们随时都可能死去。或是是饿死或是冻死，亦有可能像岁岁这样死去。阿芸殊不知外面千千万万饥寒交迫流离失所的孩子无时无刻不渴望着阿芸的生活罢了。”

“阿芸若是在好好学习，岁岁也许就不会死，外面千千万万的岁岁日后也可以救下。”

小不点低头泪水模糊了双眼。荷华看不到她的表情，他目光穿透了门外风雪看不到尽头。

岁岁平安，可岁岁死了。

......

苏黎惊醒下意识看向怀里，憨憨八哥睡梦中察觉到苏黎的动作哼哼了一声。

她舒了一口气，狗子还在。苏黎紧紧抱住八哥，感受着怀里软软的鲜活的小生命。

你那么喜欢吃鱼就叫你年年吧。

年年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