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德呆呆地看着那支突然出现的精灵族大军,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几乎就要拿下这场战斗的胜利,就像他之前攻克凡诺一样——虽然这一次的代价要稍微沉重许多。
这支突如其来的大军完全打破了他的作战计划。不仅如此,他们甚至正在将胜利从他的手边夺走。他不甘地咆哮着,却又无可奈何。
这场战斗已经从中午打到了黄昏,太阳慢慢西斜了,白漫平原逐渐变幻了景象。
辽阔无垠的平原上浸染了斑驳的光辉,那些断裂的肢体和散发着温热的尸体被掩盖在朦胧的阴影中。
天音河宽阔的河滩上,兽人和精灵厮杀在一起。地上的血液慢慢地汇聚成了溪流,穿过被践踏的草场,汇入了潺潺的河水,在夕阳下泛着玫瑰色的光晕。
那些精灵蓦地出现在了云费森林之外,妖艳的晚霞斜照在他们的甲胄上,熠熠生辉,像一堵燃烧的墙。
他们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整个战场。阿诺德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这些精灵好像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就出现在了白漫平原上。
“呜——呜——”
精灵的号角声响起,雄壮激昂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像一阵自由又可怕的风。
天音河畔的战场上,一名精灵阔步走出残破的战阵,将一只白色的号角举到唇边,吹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两只号角的声音彼此呼应着,在昏黄的天穹中激荡。云费森林里的鸟雀受到了惊吓,尖叫着飞上了天空,聚集成一个黑色的巨大的球,在天空中不断变化着形状。
“该死!”
阿诺德咒骂着,愤怒地咆哮了出来。他惊慌失措地环视着四周的精灵,看着他们急速地向战场中央推进,沿途的兽人们在精灵的刀剑和长矛前纷纷倒下。
阿诺德浑身紧绷得像一张弓,他疯狂地在四周寻找空隙,想要找个安全的方向逃跑。他用力地拉扯着座狼的鬃毛,这只可怜的坐骑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在原地转着圈子。
那阵洪亮的号角声像一股强烈的风冲进了阿诺德的脑海中,他的思绪被吹成杂乱的一团,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什么也无法思考。
“叮!”
一个清脆的铃音响起,阿诺德脑海中那一团杂乱的东西瞬间枯萎下去了。
贤者书库的声音在阿诺德的脑内响了起来:
“你刚刚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所以我自作主张地把你唤醒了。”
“谢谢!”
阿诺德由衷地说。
他现在感觉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尽管内心依旧是恐惧的,害怕的,但是却保持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他看向四周,发现切格巴和薇娅不知何时都来到了自己身边。
切格巴满脸急切地看着他,这个像山岳一般镇定无畏的汉子罕见地露出了惊慌的表情。薇娅则像是已经镇定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命令。
阿诺德看着他们,大声地喊道:
“我们中计了!精灵知道了我们会在这里伏击他们!现在将我的命令传遍全军!让全员跟着我一起向凡诺突围!”
切格巴稍微惊讶,他刚刚还看见阿诺德在原地惊慌地转圈子,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冷静了下来。不知不觉间,他对于这位王上又增加了一分信任。薇娅倒是没有太多反应,她快速地回应了一声,就去传达阿诺德的命令了。
阿诺德看见不远处一位兽人战士倒在地上,两只手还扶着他那黑色的王旗。黑色的旗帜在残阳中随风飘扬,有一种壮烈的美感。
阿诺德驱使着座狼奔驰过去,贤者书库让他冷静下来之后他失去了对于战争那种疯狂的游戏般的热情,让他看见了很多自己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
他跃过经过那些破碎的尸体,跃过血液凝聚成的浅洼,跃过那些被爱着恨着等待着依靠着如今却长眠在荒野外的人。
他看见那些信任自己的士兵和将军,在战斗中厮杀、挣扎、死去。他们深陷在精灵的战阵中,被一层层的精灵士兵围困着,被冰冷的刀剑收割着生命。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喉头痛得厉害。他感觉到很恶心,几乎要呕吐出来。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身边的兽人们都在看着他,他们在等待他们的王力挽狂澜。所以他不能显露出软弱的样子,他知道自己是兽人们的精神支柱,他必须带领这些信任他的士兵,这些把性命托付给他的人,走出这个绝境。
他终于来到了那面王旗旁边。他跳下了座狼,小心翼翼地想要从那位死去的战士手中接过那边战旗,却发现那面旗杆被那双冰凉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他感觉自己的鼻头有些酸了,可能是收到了战场上的血腥味的刺激。可是紧接着他的眼眶也有些酸胀了,应该是被烟尘迷了眼。
“你们不要那么信任我啊!”
阿诺德突然很想大声地对身边的兽人们喊出来,
“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成绩也差,工作也差,连女朋友都没有,甚至连游戏都打不好!
我每天只会缩在出租屋里当个死宅,连房间都不会收拾,连我自己都管不好……
你们凭什么认为我能拯救你们啊!”
阿诺德好不容易把那面王旗从那具尸体的手上取了出来。
他轻轻地把那面旗帜放在手中抚摸着,粗糙的质感反馈在手心,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真实感。
他舒展开那面王旗,用力地挥舞着。风冲击着黑色的旗帜,带来有节奏的震感,像是亘古的乐章在律动。
附近的兽人们看见这面飘扬的王旗,都聚集到他身边来。他们欢呼着,高举着武器,完全看不出深陷重围之人的沮丧与绝望。
阿诺德看着他们。他们当中很多人已经负伤了,有些人失去了一只手臂,有些人的身上还流着血。他们热切地注视着阿诺德,眼神炽热。
“让我拯救他们。”
阿诺德对自己说。
“我要拯救他们,为了获得这份力量我不惜一切。”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眼睛在虚空中审视自己,无数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喃喃发声。
他的命令被一层层地传达下去,每个兽人战士都在向自己的同伴大声呼喊。他们纷纷从战斗中脱身出来,开始向那面黑色的王旗处聚集。
切格巴和薇娅回到了阿诺德身边,他们感觉阿诺德的身上似乎多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气质。古老而厚重,却又十分温和。他们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听阿诺德说着。
阿诺德环视着身边这些战士,他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但他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故事。
一种愧疚的心情牢牢地俘获了他,并在他此生余下的岁月中都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身上。
他不再犹豫,跳到了座狼背上,一只手高举着旗帜,一只手拔出长剑,身上爆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王者威势,说:
“诸位!我们中了精灵的诡计,深陷重围之中。
但是我们不会像陷阱中的猎物一样束手就擒!
你们可愿意跟随在我的大旗之下,杀出一条血路,否则就让我们死得可歌可泣,被后人称颂!”
“吾等愿随王上浴血冲锋!”
兽人们大声喊道。
一瞬间,阿诺德感觉到虚空中的眼睛,耳边的呢喃都消失了。他浑身充满了一种火热的力量。
他挥舞着旗帜,率领着兽人们向凡诺的方向发起了冲锋。从天音河畔一直朝西扫荡敌人,如疾风席卷草原般杀入精灵的大军。
战场的各个角落,也传来了兽人们此起彼伏的呐喊。幸存的兽人们从各个地方拼杀出来,努力地想汇集到那一股黑色的洪流当中,而那面黑色的王旗始终冲锋在洪流的最前面,引领着兽人们前行的方向。
他们一路从河滩上杀到了云费森林的边缘。精灵的战阵根本无法抵挡都兰王的冲锋,这个滴水不漏的包围圈开始瓦解了。
只差一步,他们就能杀出这个巨大的包围圈,成功地杀回凡诺城。
终于,精灵族最后的一道防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依旧是金色的盾墙,金色的战阵。这种防御这一路上他们已经冲破过很多次了。兽人们大声呐喊着,想要一鼓作气地杀过去。
这时,盾墙的中部打开了,一只火红色的巨兽走了出来。
“地……地龙!”
阿诺德的瞳孔急剧地缩小了。
这头传说中的S级魔兽有着纤细的四肢和优美的肌肉曲线,高度大约有8米,浑身覆盖着暗红色的鳞甲。与其说像龙更像是一匹火红色的巨狼。
它就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阿诺德感觉到自己求生的本能、基础的理性都在让自己远离这只恐怖的生物。但是它和精灵们站在一起,让他们不得不同这个恐怖的巨兽战斗。
“大家分散开!冲过去!”
阿诺德大声咆哮着,嘴角似乎都要裂开。
那只地龙高昂着头颅,骄傲地俯视着这些兽人战士——身为高贵中的龙裔,他蔑视大部分的“低等种族”。它张开口,一道赤红色的吐息喷出,像一颗流星坠入了兽人的军队之中。
赤红色的流星在兽人的队伍中爆裂开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猛烈的爆炸在一瞬间就夺去了数十名兽人战士的性名,还有数人遭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势。
一时间,兽人们进攻的锐气被压制住了。阿诺德担忧地看着后面逐渐追上来的精灵大军,眼精有些泛红:
“冲啊!不要停下来!”
地龙诧异地看着这些兽人,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些低等的兽人竟然在见识到了自己的力量之后居然发动了更猛烈的进攻。
但是它完全不在意,这些刀剑的力量甚至无法打破他的鳞片。
两支军队碰撞的一瞬间就激烈地交战在了一起——地龙的攻击让兽人们不能再聚集着冲锋,无法一次性地冲破精灵的战阵。
那只火红色的巨兽依旧在战场上游荡。他的每一次攻击都会夺走一片区域内所有兽人战士们的生命。它,或者说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古老高贵的气息,像是一尊往日神话之战里留存下的神袛。
这种力量已经超出普通生命的极限,它被称为“传说”,也就是说,这种该死的东西只应该存在于传说当中。
阿诺德终于还是带领身边的兽人们杀出了一个缺口。地龙虽然强不可当,但是毕竟只能守住一个地方,绕开就好了。越来越多的兽人们从这个缺口涌了出来,
但是大军突围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后面追杀的精灵已经和后方的兽人开始交战了。
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形下,交战,就意味着死亡。
“必须要拖住追兵!”
阿诺德急切地想着,想要召集他的一部分军队杀回去。
就在这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一条由大约一千名狼骑兵组成的战线出现在了战场上,背靠着那个精灵和兽人们厮杀的战场,面向精灵的追兵。
都兰最受人尊敬的战士,切格巴?雷尔,出现在了这支队伍的最前面。
切格巴轻抚着座狼的鬃毛——这匹座狼加农已经跟随了他二十年,是一名久经沙场的老战士了,就像现在还追随在他身边的那些狼骑们一样。
这些战士们跟着他打了大半生的仗,从溪坎平原打到白漫。其中的大部分人都陪他一起喝过酒,吃过肉。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也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有着美丽温和的妻子,乖巧可爱的孩子,他们都在后方的都兰等着他们的丈夫、父亲得胜归来。
切格巴想起了自己的那两个儿子,大儿子史蒂夫应该已经把粮食物资运回都兰并且返回凡诺了吧,小儿子罗伦还差几岁成年。两个孩子都很有天赋,也很努力,他毫不怀疑他们也能成长为出色的战士。
切格巴又想起了那个爱笑的女子,她也是狼族的后裔,坚强大方又勇敢。他想起他和她相遇在那片蓝色的花海里,那天的夕阳要比今天的美丽得多,风吹在鸢尾花的海洋里,轻轻地吟唱着,像是此起彼伏的海浪。
他和她约定了,等到战争平息之后,就去求部落里的矮人在那片花海里修一座小屋。他们会在那里平凡地度过余生,狩猎打柴,教育两个孩子,再也不分开。
“我终于还是食言了啊。”
切格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原谅我,因为——
今天必须要有人留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那茫茫的一片金甲,大声喊道:
“兽人!冲——锋!”
……
远处,阿诺德看着这一幕,立刻调转了方向,想要冲回战场。一道白色的流光从天空中坠落,把他从座狼上扑了下来。
“放开我!”
阿诺德怒吼着。
薇娅紧紧抱住他,大声地说:
“王上!我不能让你回去送死!”
“放开我!”
“我不放!
你想想他为什么会在那里!王上!你还要带领其他人走出去!
你是都兰的王!还有几十万兽人在都兰等着你!”
阿诺德怔住了,这个自从他转生以来就对他无令不从的女人今天无比的强势。
阿诺德渐渐地冷静了,薇娅察觉到他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就放开了他,沉默地跪在一边。
阿诺德捡起那面掉落在地上的王旗,那匹座狼已经在一边等着他了。
他没有看还跪在地上的薇娅,向着身边的兽人们大声喊道:
“全员!继续向凡诺突围!”
然后他跳上了座狼,高举着大旗,向西奔去,兽人们都跟随在他的身后。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