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子白粉撒到水里,军中将士喝了,不到三个时辰,精气神竟然都恢复了过来。
军医大喜,对白捷一拜:“回禀将军,此药确有奇效,已解了主症。”
白捷松了口气,安排妥当之后,才去了城中的客栈,林戎梅受了些伤,正在此处修养。
令人奇怪的事,朱九此时正守在门口,怀中抱着霍青桑的大刀,看样子已经站了些时候了。
“你怎么在这里。”白捷问道。
朱九呵呵一笑:“霍小兄弟去给林女侠煎药了,就由俺老朱暂时守着呗。”
朱九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白捷无奈,却也万分理解,林戎梅昨日生生破了他们的围城之困,实在是很难不叫人惊讶。
说起这围城之困,其实并非不是他们破不了,而是他们不熟悉新起的番邦小部的作战手法,将士们又被恶意投毒,实是不忍心硬碰硬。
还有一点,白捷虽然不知道岳楚律究竟为什么要带这两位西府之人来军中,多年默契,他却是知道,岳楚律是为了拖延时间的。
林戎梅的法子不是什么奇兵之计,但是她这个人却是。白捷本以为,只有他或者岳楚律才能办到的事,竟然被林戎梅轻松做到了。
“九殿下怎么不见人?昨日匆忙离开却是为何?”朱九出声询问,白捷才从思绪中回来。
“殿下本来是为了拖延时间,让他们晚些去兰宁寺,如今林姑娘这般身怀绝技,生生打乱了殿下的计划,还能怎么着,善后呗。”白捷道。
“说的也是。”
朱九粗中有细,立刻明白了,岳楚律思虑周全,恐怕是去封口了。
毕竟九殿下现在理应身在兰宁寺,如果紫鹤关的捷报这么快传回未央,依照皇帝和四皇子对白捷和岳楚律的信任程度,一定会去兰宁寺,看看是不是岳楚律与军中有私自交涉之疑,好借题发挥。
“你说,这事是不是有些蹊跷,我老朱虽然不是口舌之人,但九殿下对这二位可不像有什么目的的,但又不是故交,干嘛要咱们配合他演这么一出戏。”朱九问出了心中疑虑:“我看这二位也不是普通人,白将军,怎么回事啊。”
“我哪儿知道。”白捷翻了个白眼,自己还云里雾里呢:“不过你说的也是,故交的话,殿下有什么故交呢?唉,算了,总之咱们这个九殿下,行事谨慎,从来都不会做多余的事,你我看着就是。”
朱九赞同点头,示意身后,眼睛放出精光来。
白捷转身,就见霍青桑端着汤药和饭菜已经过来了。
到了跟前,霍青桑轻哼一声,朱九这下也没见脾气,恭敬给开了门,等霍青桑进了屋,不禁笑得络腮胡都飞出了眉毛。
“你这么高兴干什么。”回去的路上,白捷奇怪道。
朱九哈哈笑了两声,表情有所收敛:“老白,论年纪,我可是比你长了一轮还多,你还记不记得,我是怎么跟着九殿下的。”
“我自然记得。”白捷眼神一敛:“当年,你可是督领流鹤军的大元帅,霍奇峰霍元帅部下,更是亲近之人,不过,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旧事重提吗。”
朱九站定,虽然他有些上了年纪,少了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之姿,但此刻,他的视线里是少有的沧桑。
“六年前,因长甘府兵变,林相蒙冤入狱,家中妇孺幼小皆遭流放,朝中搅弄是非之人尚未查清,文武百官就接二连三的倒戈相向,也只有霍元帅,在殿前跪了七日滴水不进,恳请陛下翻案,最终在毒酒和虎符之间,以死明志,证相清白。”
朱九的声音压得很低,白捷淡淡皱眉。
“老朱。”
白捷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当年的事情,白家交涉不深,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跟着岳楚律,便是对霍家和林家,都认定了清白,更是对霍元帅和林相的气节敬佩有加。
朱九轻叹了一声:“陛下认定霍家是兵变同谋,虽未明着出手,但未央城里趋炎附势之辈,怎么能让霍家好过,霍夫人已经亡故,也不知道小公子,是大难不死还是随着满门忠烈去了。”
朱九的声音里夹裹着太多的情绪,白捷这般经历,虽然与沙场生死打交道,却也不敢轻易开口安慰他些什么,但白捷却忽然明白,朱九为何忽然如此了。
白捷搓了搓手边上的一片嫩叶子,慢慢开口:“若是小公子还活着,该跟霍青一般大小了吧,而且两人都姓霍,也是缘分。”
“何止啊,霍青这小子,不止年纪与小公子相仿,就连长相风姿,也有当年霍元帅七分,早先穿着布衣看不出,今日看他换上铠甲与我并肩作战,不禁让我想到了元帅当年,驰骋沙场,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朱九从低沉的情绪中剥离出来,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白捷一笑,也松了口气,不过还是开口解释:“老朱,我知道你这么多年,跟着九殿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查出真相,还霍元帅一个清白,你放心吧,九殿下一定能做到,不过,你的心思我明白,还是收一些好,那小子我交过手,身上带着通关令,是从大氏国来的,那小公子当年才几岁啊,就算有幸逃脱升天,霍家满门旧部,亲信,哪还能保他周全,就当他运气好,被哪个人家收养了,说不定此时,也安稳快活。”
“再者,殿下不是跟我们透了底儿,他们极有可能与西府王室有关,如此,便更不可能了。”
“太像了。”朱九挂着一丝苦涩的笑容:“若他是,该多好啊。”
“走吧,早些处理完这里的事,回京。”白捷一揽朱九。
话分两头,虽然解了围城之困,但林戎梅也受了些伤,好在她行军经验丰厚,对自己突围一事也早有预设,也算是无恙而归。
处理好了伤口,用过晚膳,林戎梅才想起苏鉴匆匆而去的身影,开口问霍青桑:“苏鉴回来了吗?”
“军师去兰宁寺为二位打点了。”
霍青桑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就传来白捷的声音:“林姑娘,你怎么样了。”
“我还好,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九皇子。”林戎梅淡淡道。
“二位莫急,”白捷道:“九殿下在朝中之事想必二位也清楚一些,紫鹤关虽然是我镇守,但朝廷上下,无一不知,我跟九皇子关系密切,如今,九殿下被收回兵权,而在下刚来紫鹤关没多久,就急于破了围城之困,若这捷报这么快传回去,难免惹人怀疑。”
“喂,赢了不好吗?”霍青桑就急眼了,“你们不是要食言吧。”
“自然不会。”白捷道:“只是二位身份特殊,军师先去打点一二罢了。”
“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吗?”林戎梅按下要暴动的霍青桑,淡淡道。
“军师早先跟我们透了个底儿,大抵知道二位是西府来的,故此,多有不便,更何况——”白捷笑笑,看向霍青桑:“这小兄弟,也探外使府,身上还有通关令,二位在西府想必也是极有威望之人,不过只要你们做的事,与我北岳安危无关,白捷是愿意出手相助的。”
“白将军,”林戎梅一笑:“如此多谢了。”
霍青桑虽然着急的很,但是将军有伤在身,能多修养一二也是好的,霍青桑警惕,但也察觉到白捷对他们确实还是非常细致入微的,联系了肖文,再探了探,紫鹤关内外都无异动,这才放心,只有一件事情,让霍青桑颇为烦恼。
那便是朱九。
这家伙,几日来对他亲近了不少,常常找他切磋,吃穿也都关心了一二,还送了一只烤的喷香的叫花鸡给他,倒教霍青桑摸不着头脑。
“他这是干嘛,仰慕我也不用这样吧。”霍青桑咬着鸡腿儿含糊不清道。
“你不记得他了吗?”林戎梅换上手腕缠的护腕,尽可能放平了语气道。
霍青桑一奇:“将军认识朱九?故交?看他的年纪,不会是……林相旧部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放心跟白捷约定围城之困这一事吗,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朱九。”林戎梅看着霍青桑,霍青桑放下鸡腿儿,抹了抹嘴,表情慢慢缓和下来。
“青桑,或许你应该是记得他的。”林戎梅看着霍青桑,语气轻柔,“我走紫鹤关,是因为我们从西府出发之前,肖文就给我通过信,你父亲的旧部中,有一位驻守在了这里。”
“朱九……”霍青桑眼神缓缓下垂,“朱九……”
朱九满脸的络腮胡,一张口大笑就露出满口白牙的画面浮现在眼前,烛火晃荡,朱九那对眼睛忽然就与那张文俊的脸庞重合在了一起。
“他是,朱泾。”
霍青桑的眼泪啪嗒一下掉在鸡腿上,他重新拿起鸡腿来,大口咬着,无声泪流。
等他吃完了,林戎梅才倒了一杯白水,递上了方绢。
“将军,朱泾叔叔,当年很文弱的,他是父亲麾下最俊朗的前锋。”霍青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强压下去的哽咽:“他如今,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他对我这么好,他认出我了吗?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青桑,我想他对你好,大概是从你身上看出了你父亲的影子,你不知道吧,你穿上铠甲的样子,与当年的霍元帅一般无二。”林戎梅轻轻摸了摸霍青桑的头顶,轻声安慰:“青桑,我知道你难过,不过现在不是相认的时机,我们来北岳后,遇到的每一人,无论是对我们,还是我们对他们,身份都是存疑的,朱泾现在肯定不知道你真的就是霍青桑,但他是个忠正之人,若对你有所寄托,受着就好,无妨。”
“总有真相大白那一日吧。”霍青双眼通红。
“定有。”林戎梅道。
霍青桑打开窗户,朱九正在不远处的沙地上烤叫花鸡,他的身影厚重了许多,完全不是霍青桑记忆里那个军中第一面如玉的朱泾叔了。
“皇权加注在你我身上的,青桑必将百倍讨伐。”霍青桑看着空中的圆月,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