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茕远远看到一位老先生慢慢悠悠朝自己的了愿亭走来。

在小茕眼里，这个老先生略有病态，但很有精神，步履缓慢却不蹒跚。

老先生一进了愿亭就对小茕答话说：“少年，这里是什么地方，黄泉吗？”

看起来，这位是知道自己已经离世这个真相的。小茕暗暗思忖，回答到：“此处名叫了愿亭，是你入冥府的最后一站。也可以说，这里是冥府的前门。”

老先生点点头，面向河望去：“这河，就是三途川吗？”

小茕回答：“是的。”

“那，少年，你又是做什么的呢？”老先生又问到。

“我，是这了愿亭的主人，也是为你实现今生最后一个心愿的人。”小茕再次回答。

小茕认真端详这位老人。老人看起来非常体面，衣服一尘不染，头发梳的十分整齐，他不向一些亡者因事故等原因，而造成一副十分狼狈的样子。也不像病死的人带着病痛折磨过的痕迹，他面上带着十分和善的笑容，也不像有心事的样子。

小茕犹犹豫豫，开口问道：“老先生，请问你还念念不忘的心愿是什么呢？”

“是啊，我居然还有未完成的心愿。”老先生把拐杖依靠在石桌旁边，双手撑住膝盖，缓缓坐了下来。

“我想我需要思考一下。”老先生左手扶着膝盖，右手虚虚握拳，食指轻点桌面。看得出来，他确实是在认真思考。

思考良久，老先生抬起头来，带着笑意，慢悠悠地说：“少年啊，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这个心愿是人生夙愿吗？第二个，我已经死了，有些生前不能做的事，现在可以做吗？”

小茕回答到：“心愿可大可小，对于人生夙愿这个词，也不是所有人的人生标准都是一致的。至于生前身后，只要不出格就可以。”

“那我生前有糖尿病，我现在可以吃甜点吗？”老先生赶紧说到。

小茕准备的关于冥界规矩的长篇大论就这样卡到了嗓子里，“甜，甜点？”

老先生用慢悠悠的语气确认：“是的，我想吃甜点。”

小茕连忙答应：“好的好的，老爷子您稍等，您想要什么样的，我这就给你找去。”

老先生说：“什么样的都行，最好是凡间那种，有个叫稻香村的牌子，我要吃那里的蜜三刀，枣花酥，还有豌豆酥......”

眼瞅着刚才还一脸慈祥笑容的老先生像孩子一样报出了一大段菜名，小茕赶紧制止住了他并且派出小兔子替身去找冥府的会做糕点的厨师。

而冥府根本没有厨师这种事根本就被小茕忘得一干二净了，直到小兔子垂头丧气的跑了回来。看着笑意盈盈的老先生，小茕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脸发烫。

然而，等另一只小兔子化成小茕的外形去人间界买糕点的时候，小茕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和这位老先生签订契约。

等老先生喝完凝魂水过了一阵，小兔子才背着一个糕点盒子回来。

此时的糕点已经处理好，是可以供灵体食用的那种。

老先生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刚才那种一切都可以慢慢悠悠来的样子，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糕点，拿出一块点心吃。

点心入嘴的一瞬间，他的笑容瞬间放大，仿佛一个因为一点小事就欢欣雀跃的孩子。

化身成孩子的老先生两三块糕点下肚，才想起小茕。于是他变回了刚才那副和蔼老人的模样，分给小茕一块：“少年，这个是很好吃的。”

小茕夹起一块点心放到嘴里，酥脆的外皮，带着浓浓的甜香溢满口腔，一口咬开里面的馅儿，甜而不腻的味道让人想起春日的阳光，舒适的想要让人眯起眼睛。尽管糕点的酥皮有些干，但是等喉咙灌下水后，有忍不住再咬一口。

老先生一脸期待的看着小茕，发现小茕也很喜欢糕点的时候，笑的很开心：“这个很好吃，对吧？我已经很久没享受过这么幸福的事情了。”

在小茕疑惑的目光中，老先生再次拿起一块糕点，感叹：“肆无忌惮吃甜点的感觉，真令人怀念啊！”

老先生终于打开了他沉默了很久的，真正的话匣子。

其实我这一生还算是顺风顺水，没有经历太多的苦难。

我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用现在年轻人的语言，我其实就是一个“富二代”。由于我家教够严，万幸没有长歪。

成家立业的时候，我拥有了一份令人钦羡的工作，和我的妻子志同道合，是人生的幸事。因此，我的家庭还算是父慈子孝，夫妻和睦。

人生三大喜事，我占了两个，早就该知足了。

老祖宗说的好，人啊，就应该知足，只有“知足”才会“常乐”，少年，你说对吧？

可我啊，偏偏不肯知足呢，所以，老天爷要给我惩罚了。

下海潮那会儿，我瞧见人家赚了个盘满钵满的，心里头痒痒，于是我也辞职下海。结果，我这脑袋是个实打实的“书呆子”，差点儿赔了个底儿掉。

不过我最自满的地方也是我这个书呆脑瓜，东边学一笔，西边学一遍，总归是不至于饿肚子，然后慢慢的，有了起色。

这人啊，千不该万不该，败在一个贪字上。

我忙于生意，忽略了对孩子的照顾，儿子就学坏了，最终被大儿子所累，十年辛苦化为虚无。这是我该着的，我不觉得自己委屈，从头再来就好了。

幸运的是，我依旧被上天眷顾，二次创业也成功了，儿子也改好了，孙子更是。无论是学业还是事业，都是让人值得自豪的。

也许是我生活不规律，也许是我饮食不健康，在我五十岁的时候，我得了糖尿病。爱吃甜食，贪图享受的我，得到了上天最大的惩罚。

整整四十年，我改变了我的饮食喜欢，戒酒戒糖，连含糖量高一点的水果都不能吃了。若是说人生有什么遗憾，只怕也只是这个吧！

老先生指着石桌上的糕点，也只有说道最后不能吃糕点的时候，脸上才露出一点小小的遗憾、

老先生将他这一生九十岁的经历娓娓道来。虽然他语气平淡，脸上也不曾出现丝毫怨怼，但是小茕能体会到，老先生心中的不甘和悔恨。

“少年，你会下围棋吗？”老先生突然转移了话题。

小茕回答：“不太会。”

“围棋有规矩，落子无悔。但是下错一步，满盘皆输啊！人总不能随心所欲的活着，一定要有度，若是过了那个度，则后悔莫及。”老先生叹了一口气。

小茕点点头：“我赞同您说的落子无悔。不过也知道，人间界有一个词叫做‘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想，应该就是指您这样的情况。”

小茕拿起一块糕点，再次说到：“我虽了解不深，但是我也知道，这糕点的大制作法。想要做出一块糕点，就要经历多种程序，做外皮，做内馅儿，每一道程序或蒸或烤，对于食材来讲都不好受。人间界的食物里，糕点和包子类似，都是要用到面团。总不能说，面团发现自己没有被做成包子，然后觉得自己选择错了。您说，对吧？”

老先生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您不用过于惊讶，我和刚刚那只出去的小兔子是一心同体，它经历过，见到的东西，我也能看到，于是就看到了制作方法。”小茕笑笑，不以为意。

小茕回忆起小兔子碰巧路过的灵堂，想起那个发自内心悲痛的中年男子，“您所后悔的，其实是疏忽了对儿子的关心，但您不管过程怎样，结果终究是好的，您儿子，现在应该是走上正途了。”

老先生点点头，“可我终究，对不起他啊！”

“那可不一定啊。在我看来，您和他都是面团，都差不多。只不过，您这块面团，经历的程序比较少，被做成了包子，也就是您所说过的‘顺风顺水’。而您的儿子这块面团，经历的程序比较多，又是烘烤，又是增加了这样那样的调料，变成了这块糕点，您说，这糕点失败了吗？”小茕笑眯眯的样子，似乎比糕点还要甜。

老先生爽朗大笑：“哈哈哈，少年，你把我心里郁结了很久的问题告诉我了。在我看来，这糕点，可是要比这包子，好吃太多啦！我困扰了一辈子了，我就怕这糕点心里对这包子有埋怨的心啊！”

小茕拿起最后一块糕点，“这糕点，确实好吃，作为凝魂水的代价可好？”

“只不过，只是这块糕点啊！”老先生故作正经的看了一眼小茕，随即大笑，“少年，要我说，这甜食，是人生之光。吃到了好久不吃的甜食，也把最郁结的心事解开了，实在快哉，我真是太好运了！”

送走老先生后，小茕一个人收拾茶盏，看到糕点的残渣，回味停留在口中的香甜感，笑了，心想，真是一个有趣的老先生啊！光是甜点这一心愿，当属这千年来奇怪的心愿的前十，可其真实的心愿，确实甜中带着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