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瑞在最后的时间里,过得像一个成功者。
病床前,有握紧自己手的老伴,还有在一旁哭的眼睛红肿的儿孙们。
但是,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呢?舒瑞迷迷糊糊想着,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青年,像阳光一样笑着。
他伸手想要触碰这温暖的笑容,奈何老伴的手攥得太紧挣不脱。他很快就失去了力气,想要沉沉睡去。可耳畔传来更加响亮的哭声,吵的他头晕脑胀,青年的身影变得模糊。
“别吵了。”这是舒瑞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等舒瑞醒来,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病床上了,面前多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身蓝色汉服,正在安安静静喝茶。
少年意识到舒瑞正在仔细端详自己,放下茶杯,对着他笑了。
刹那间,舒瑞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一个笑容干净温暖的男孩子对着自己招手,唤他的名字“舒瑞!”
想起来了!舒瑞仿佛跨过脑海里的山山水水,回到了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
那时候的舒瑞,还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毛头小伙,轻易被世界上的美好所吸引。所以,当叶鑫带着阳光一样的笑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便深深地陷了进去。
很长一段时间,舒瑞就像一块狗皮膏药,无时无刻不黏在叶鑫身上。打不跑骂不掉的,不要说周围人了,就连舒瑞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有毅力。
当然,毅力是一个美好的词,它能够把世界上很多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舒瑞坚持不懈的结果是,叶鑫终于对自己这块“狗皮膏药”免疫了。
于是他们一起度过了几年美好的时光。
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不为大众所接受的爱情更是如此。
随着年龄的增长,双方的父母都开始怀疑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最先捅破窗户纸的是叶鑫。两个毛头小伙子在长辈的逼问下无处遁形,但叶鑫充分继承了他母亲柔弱的坚强,他用尽所有来证明自己的感情。最终以一个十分惨烈的结局收尾——叶鑫与家庭决裂。
而叶鑫所做的一切,是自己结婚以后知道的。
舒瑞就没有这么有毅力了,舒瑞败在他妈妈的眼泪攻击之下,看着老太太在那儿坐着抹眼泪,他心里难受。
推己及人,舒瑞总觉得,若是叶鑫遇到这种情况,他也不能坚持这段感情了。这个想法说到底只是个猜测,但舒瑞就这么把自己蒙骗过去了。
舒瑞觉得自己有心,所以自己心有愧疚,对他妈妈,也对叶鑫。可到底还是放下了叶鑫。叶鑫也没有挽留,就是眼睛里不再有光了,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的力气。
那时候的舒瑞不知道,叶鑫失去了年少时的美好,更不知道自己给他带来了什么伤害。等知道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两个人分手的事儿,舒瑞没跟朋友们说,许是怕担一个“负心人”的名声,也许是觉得没必要。叶鑫不知什么理由,也没有说过。所以,等好友们知道的时候,舒瑞要结婚了。
也许是人已经死了,回忆走马灯也看得清楚了,舒瑞想起来自己和好友决裂的时候,好友揍在脸上的那一拳和当时被骂的话:
“舒瑞,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为了你,叶鑫已经没有家了!”好友红着眼眶,脖子暴着青筋的样子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舒瑞的眼前。
舒瑞一直都知道,叶鑫最想要的是什么。他最恋家了,他想要的很简单,无非是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罢了。叶鑫不止一次说过,他最向往的生活,其实是晚上下班回家,发现灯是开的,有人在等着自己,亦或者是自己在等着什么人。
可后来那几十年里,叶鑫有人陪吗?他后来的人生是怎么过的呢?会有人在他忙于工作的时候,为他端上一杯热水吗?会有人在天气降温的时候,提醒他该加衣服了吗?
多年来,舒瑞时不时会想起叶鑫,但是他从来没敢去探询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可是现在不了,舒瑞从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知道和叶鑫相关的事情,所以在小茕问他有什么心愿的时候,他脱口而出:“我想知道叶鑫,我曾经的恋人,他后来的人生。”
透过激动的男人的灵魂,小茕仿佛看到了一个安静到令人心痛的男人,他对小茕说:“蒲柳可以韧如丝,但是水滴石会穿啊!”
小茕手心里抚摸着半块心形玉佩,端起自己的茶杯,热气弥漫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朦胧的美感。他感受到了玉佩原主人的情感,因共情而产生的情感变得格外浓烈。
于是,他的一字一句变得冰冷异常:“有人告诉我,爱情没有对错,可也是一种责任。你逃避了今生的责任,却想在死后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不好。”
小茕放下茶杯,目光越过桌子,盯着舒瑞,目光冰凉。就这一瞬间,舒瑞仿佛看到了叶鑫,但不是那个笑容阳光的他,是分手之后的,眼睛里不再有光的他。
“你在洞房花烛的时候,可否想过他一个人孤独到天明?”
“你在儿孙满堂的时候,可否想过他一个人孤苦伶仃?”
“你在春节的时候和家人欢聚一堂,可曾想过他一个人孤单看着满天烟花?”
只听小茕一字一句说到:“而现在,你负了他一生,却说想下辈子还与他在一起?那是不觉得太晚了吗?他早在20年前就已经死了。”
舒瑞张了张嘴,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死,了?”
小茕回答:“是的,他在20年前来过,他的愿望是,今后的每一世,都不要在遇见你。”
舒瑞看到小茕的手心里有一块玉佩,熟悉的形状,熟悉的棱角,熟悉的颜色,正是多年前,他和叶鑫一起买的“定情信物”。
熟悉的让他瞬间想起了当时买这个场景。这不是多名贵的玉石,两块加起来也不过一千块钱,但叶鑫就是对这对玉佩喜欢的不得了。
当时舒瑞还笑话他,嫌他幼稚,“两个大男人岁数加起来都年过半百了,就算买玉佩也不能买这种傻呵呵的吧。”
舒瑞挑起叶鑫光滑的下巴,手感特别好,他忍不住用手指搓了搓,调戏到:“想要什么样的好玉爷都给你买,换一个吧!”
叶鑫也不恼,握住他的手腕,笑:“我就喜欢这对,爷给买了吧!”
舒瑞就被笑容闪花了眼,晕晕乎乎地付钱去了。
从买回玉佩到亲手给他戴上,叶鑫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下去过,当时舒瑞只觉得好看,今日让小茕的眼神一激,让他想起了曾经忽略的,叶鑫眼中的情意。
他到底放弃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舒瑞懊恼想着,想要从小茕手里拿到那块玉石,不料还没等他的手伸出去,小茕就把手收了回去。
直面舒瑞疑惑的目光,小茕说:“现在的你不能碰这块玉。这是他当时许愿留下的代价。你若是还想要许下与他相关的心愿,便留下同样的东西。”
“当然,你若是有别的心愿,那会有别的同等的代价要付。”小茕看着仿佛定格住的舒瑞,又补充了一句。
舒瑞从脖子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吊坠,带着同样的水色,放在桌子上。小茕伸手拿起的瞬间,玉佩换了形状,变得圆润,失去了棱角。
在舒瑞疑惑的目光中,小茕轻轻摩挲着玉佩,他说:“你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原来的形状吗?你早就失去了棱角,不是你了。这块玉佩,代表的是你灵魂的形状。”
小茕将两块玉佩并排放在一处,又说:“自始至终,没变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是的了,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物是人非。物早在人变之前就变了,今日的玉怎么可能还是昨天的那一块呢?
舒瑞的眼中看不见任何情绪,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桌面的两块玉佩,随即端起凝魂水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舒瑞面对小茕,一脸郑重的样子,说:“我愿他今后的生生世世,都可以幸福安康,再没有人负他。”
小茕点点头,回答:“你今生最后的心愿,我为你实现。”
送走了舒瑞,小茕对着桌子上两块玉佩仔细端详,一块有棱有角,还能看出是半颗心的形状,另一块已经被打磨成了圆形。
收起的时候,他想起20年前那个眼睛里不再有光的中年男子,一脸认真与决绝。
男子说:“若是有一个叫舒瑞的男子也会来到你这里,希望你能把我的话传达给他。”说完他一脸苦笑,“我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了呢?”
小茕一手托着腮帮,一手抚摸两块玉佩,轻轻说道:“我不仅多为你实现了一个心愿,还复制了你当时的表情,这样,能否给你的灵魂,加一点甜呢?”
想必是不能的吧。小茕透过两块玉佩,再次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清瘦的身影,安静而悲伤,那人说:“叶与树,不过是一场倾尽一世的单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