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纸鹤静静停在石桌上，被小茕打开又合上。

很久了，该来的灵魂还是没有来。

“会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小茕暗暗思忖，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测，“毕竟这次的客人是一个成年人，就算迷路，也是会到这里来的。”

某市市医院门口，一个身穿白衬衣牛仔裤，头戴黑色鸭舌帽的少年站在医院大门，只见他仿佛在寻找什么似的，大大的吸了一口气，停了几秒，然后直接冲进了医院急诊手术室。

这个少年正是顺着灵魂痕迹找来的小茕。

手术室内，一个胡子拉碴的医生刚从一个手术室出来，看到另一个推向手术室的患者，又立马冲了进去，一边确认患者情况，一边对护士下发简单的指令，但是没有人理。医生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没有人理他。

医生疑惑地抬起头，看到小茕站在门外，又连忙说道：“那个白衬衫的孩子，你是患者家属吗？你不能进来的，要在外面等。”

小茕摇摇头。

医生再次重复：“孩子你先出去等，你放心我们会全力救治他的。”

说话间，医生走出手术室，要出来请小茕出去等，可他一出门就被走廊的阳光刺激的睁不开眼睛。小茕赶紧打开伞，遮住阳光，缓解了医生的不适。

医生揉揉脸，心想：是不是太累了？这时候，他就听到护士长大喊：“李医生，李医生，你怎么了？醒一醒！”

李医生听见有人喊他，扭脸大声回应到：“我在这里，马上回......”

话说了一半，他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声音戛然而止。他揉了揉眼睛，却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躺倒在角落，陷入重度昏迷的样子，被众人包围住，不停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的自己，那个无论是谁推他，掐人中都没有反应的自己。

站在小茕身边的李医生，或者说是李医生的灵魂，看着这一幕，呆住了。

这时，小茕向他伸出手，拽住医生的手臂，说道：“李默，45岁，职业是医生，死因，过劳死。是本人吧？”

李默点点头，“我就是李默，你刚刚说，我已经死了？”

“是的，你现在害怕阳光，就是证明。”小茕说着，把手中的固魂伞塞到他手里，“拿好了，不然你会受伤的。”

李默呆呆地接过伞，跟着小茕走了出去。出了医院大门，李默转过头去，看着这个自己工作了二十年的地方，良久。艰难转身，跟上了小茕的步伐。

了愿亭内。

小茕说：“情况我刚刚都说清楚了，你一定在人间界还有牵挂，不然，也用不着我去接你回来，我知道你的心愿很多，可我希望你能想想你最大的心愿，或者，最大的牵挂。”

小茕顿了一下，轻轻说道：“毕竟，你太累了。”

李默接过杯子，点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小茕的最后一句话，只是木着一张脸发呆。

沉默。发呆的李默没有吭声，小茕也静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李默喝完了杯中的凝魂水，抬头对小茕说：“我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我就回家看看吧。”

小茕点点头，“好。”

人间界，李家。

一片哀声。

来吊唁的人非常多，不仅是同事同学，还有很多李默记不起来名字的人，他们都说是曾经的患者。

李默举着伞，穿过人群，径直来到中间，里面是妻儿父母。

父母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都白了，两位老人颤颤巍巍，相互搀扶坐下，站起。老泪纵横的样子让李默心如刀绞。

妻子被儿子搀扶着，两个人的眼眶都是通红通红的，一看就哭了很久，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李默找一个不被打扰但是能看见所有人的位置，坐下，只是静静看着发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小茕走到他身边，反正也没人看到他们，就这样一直一直一直坐着。

直到天黑了，吊唁的人纷纷散去，只剩下李默的四个家人。

李默终于站起来，走到几个人身边，和他们坐在一起，看着自己的黑白照片。

两位老人和妻子都支撑不住了，被儿子劝回去休息，留下儿子守夜。

李默的儿子虽然年轻，这时候同样一脸疲惫。

小李点了一根新蜡烛，慢慢靠着灵棺坐下，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手撑着地，脑袋倚着供桌。

他闷闷的开口，声音有些嘶哑：“爸，我想跟你说说话。”

小李歪了歪头，这是他准备长篇大论前的小动作，李默看到这样的动作有些想笑——无论儿子年纪多大，小时候的小毛病就是改不了。

只听小李慢慢开口：“要我说，老李你也真不是个汉子，一点小病小伤就把你打倒了，你不是说过，男子汉就应该做大丈夫，没有什么困难可以打倒的吗？”

“老李，小时候你不是最爱跟我开玩笑的吗？你这也一定开玩笑呢吧，别闹了，我认输，你看我妈还有爷爷奶奶，谁也不喜欢你这个玩笑，起来，你起来吧，你可是医生啊，怎么自己的身体都不了解吗？”

小李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把头埋到胳膊里，呜呜地哭了起来。他完全感觉不到老李在他面前，轻抚他的头发。

小李哭了一会儿，渐渐平复了情绪，他抽了抽鼻子，复又把头依靠在棺材上，“爸，告诉你个秘密，”他从兜里掏出香烟，点上，“没料到吧，我会抽烟了！”

小李笑的像个孩子：“不过我毕竟已经19了，抽个烟没啥的，反正你也打不着我了。”

“现在你睡着啦，我也敢控诉你了。你这个爹当得也太不称职啦！不是我说你，我的生日，你给我过过几次？13岁那年最过分了，都说好了你一定不值班，一定要陪我过生日，结果，那天我们等你等到晚上十点，你都没出个人影儿，给你打电话，你在手术室，电话都是别人接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话还是你教我的，你自己都没做到。”

小李擦擦脸，“还有呢，每次你值夜班说要回来，妈都不睡觉，说是怕你回来饿得慌，得给你做点宵夜，据我不完全统计，十次总有那么**次，你放她鸽子。老李，你对得起你媳妇儿嘛！”

“还有咱家老头老太，他们都那么大年纪了，你还让他们那么操心，你就不怕老人家难过坏了身体啊！”

“小时候叛逆，不懂你，就觉得你不顾家。现在倒好，你早早睡了，更不管我们了。没事儿，我不生气了，就是有点儿后悔，早知道，就多陪我妈等你几次了。不过现在，轮你等我们啦！”

他狠狠的吸了最后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又说：“这烟，我打算戒了。因为，咱家，该我上啦。”

小李站起身来，把烟掐灭，轻轻敲了敲老李的棺材，两只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爸的照片，说：“爸，你也累了这么久了，好好休息吧。家里剩下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了，我妈我来照顾，爷爷奶奶我也来照顾，你就等着看，你儿子肯定比你干得好！”

老李看着他儿子，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从人间界回到了愿亭，李默贯彻了他名字的含义，人如其名，一直沉默不言。

小茕打破了沉寂：“该走了。”

李默点点头，主动走上了停靠在三途河岸边的小舟。

小茕又说：“这辈子，辛苦你了。愿你下辈子，过的幸福。”

李默猛然回头，他说：“我不悔。”他的眼睛睁大，终于，唯一的泪水毫无阻碍的滑落下来，凝成一颗琉璃珠，散发着纯净的光芒。

小茕手心托着这颗珠子，轻声说：“好重。”

送走了李医生，小茕回到了愿亭打开了黑白无常交给他的信件。

封面是判官写的，但是内容却不是那个面瘫的字，署名是东岳帝君。

茕：尔在了愿亭任职以数千年，初始费心劳力，如今功德大成。今日之功德，乃千年之累积，甚是欣慰。今交尔大任，需收集琉璃，木雕，玛瑙，砗磲，琥珀，青玉，珊瑚，水晶，珍珠九宝成为代价，功德终得以圆满。九宝集成之日，便是你我重逢之时，尔所有身世，记忆终得以回归。盼此日不远矣。

小茕皱皱鼻子，最不喜欢东岳大帝这样文绉绉的说话方式了，他抖落抖落信件，又看到一封。这下是判官那个面瘫的信了。

上面写：我猜你读不懂东岳大帝的文字，为了避免你跑来问我浪费时间，我现在解释一遍给你听。东岳大帝交给你一个新任务，就是收集这九宝，至于这九宝应该怎么收集到，我就不清楚了。我唯一知道的是，这九宝代表了许愿人的九种情感，对你的修行有些益处。具体真相只有东岳大帝知道了，你加油收集。顺便说下，你今天收到的琉璃珠，代表的是责任。一定要收好了！千万不能乱放！

小茕右手托着腮帮，嘟着嘴，左手收起来两人的书信，然后把琉璃珠放到小匣子里收入自己的戒指里，对判官的话表示非常不满——什么叫乱放啊，我什么时候乱放过东西！

不过，过去发生的事，还有自己的身世嘛，小茕认真思考了一下：虽然觉得不是那么重要，但是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儿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