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报应……
小维跌跌撞撞地退后,靠在了墙上,她盯着陈永看,“何为因果?我在争取我的幸福,怎么就得了恶果?!”
陈永懒得跟她辩解什么,没有意义,且,千和走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淡淡说:“你恢复自由了,快走吧。”
小维仇恨地盯着陈永,“你会后悔的!”丢下一句,她环顾着这个茅草屋,冷笑一声,转头毫不犹豫地走了。
陈永闭上了眼睛,嘴唇轻启,不知是在对谁讲:“我会好好活着的,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
……
弋却深默然离去,这陈永,倒原来是最通透的一个。
客栈里。
遥夭望着面前的千和,倒了一杯茶给她,却被千和一笑而过:“你觉得,我需要喝这个嘛?”
“是鬼怎么了,鬼就不能喝茶了?!”遥夭递给她,“你别轻瞧了自己,其实,做人真的没什么好的,不见得就比得上鬼。”
千和笑容里的伤痛,自然被她一览无遗。
听她这样说,千和心里竟然奇妙地好受很多了,“谢谢。”接过茶,轻轻喝下,只觉得一股暖流渗透冰冷的灵魂。
凡间的东西,原来也可以给鬼用。不知怎么的,她低头就笑了,因为想到了纸钱。
做人时,只觉得这东西永远不要碰才好,碰了绝不会是好事。
谁能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因为这些生前避讳不及的东西笑了。
她坐在凳子上,捧着这杯热茶,轻轻道:“是不是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人都是自私的,用得上的,待之如宝,用不上的,避如蛇蝎。”
仙人鬼三界,人最不通透。就算两百年偶然出了一个通透的人,那过的也必然是不开心的,因为格格不入,所以,做人最苦,蠢也不行,太聪明了也不行。
若不是这一死,还真明白不了那么多。
遥夭沉默地望着眉眼明朗的千和,终究痛彻心扉,生不如死后,脱胎换骨了。
“你们是阎王爷的人,你们能不能向阎王爷,替我求求情,我不想投胎做人了,地府里有什么差事么,不管多苦的,我都能做。”
情愿做鬼,不再做人。
遥夭低了低头,轻声道:“好,不过这件事情,得我的夫君去说了,我呀,”她笑了笑,“在阎王爷面前还说不了话。”
“夫君……?”千和看着她。
遥夭有些心虚地嗯了一声,真怕人家觉得,他们团团圆圆却去拆散人家,怕被诅咒。
可其实不过是,把鬼带到地府里,一个带路人而已,和黑白无常没什么两样,哦,也有区别,黑白无常带听话的鬼,他们是带不听话的鬼,咳……
千和领悟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好奇下去,她看向门外,“怎么,那位还没回来?”
“快了。”遥夭道。
弋却深不会舍得耽误时间的,他比谁都想赶紧把这个任务完成。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时候,遥夭看见门被外头一把推开,弋却深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不由得起身,巴巴地看着他。
弋却深走到遥夭面前,握了握她的手,“我回来了。”
遥夭微笑,想到还有千和在,立刻从他掌心里抽回了手。
弋却深挑眉,慢悠悠地看向了千和,“走吧。”并没有说,那一边,陈永已经赶走了小维。
“好。”千和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断舍离了那个想再回去看最后一眼的念头,点头。
随即,玄光闪现,又消失,三个人已不在屋里,转头,已经出现在了奈何桥上,他们一路直行,拐弯到了阎王殿里。
彼岸花开在角落,不见叶。
在他们站定后,阎王爷身子一现,出现在案几后头,望着他们微微一笑,可笑的让千和,与遥夭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因为:太丑了……
弋却深忍俊不禁。
阎王爷冷冷地哼了一声:“姑娘就是姑娘家,就爱看那些肤浅的外表,不懂得欣赏男人的内涵!”
遥夭撇了撇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原来是为阎王爷发明的。
弋却深说:“她已经带过来了,这是第一个人……鬼。”
阎王爷点点头,“知道了,你们去吧。”
弋却深转头,毫不犹豫地离开,可走了两步发现没人跟上,再转身,无语地望着他的夫人还依依不舍地拉着千和的手,站在阎王爷面前,活像一对双胞胎姐妹。
阎王爷愕然地看着这一幕:“什么意思,遥夭,你不喜欢那皇上了,喜欢上千和了?”
遥夭呛住了,脸蛋通红,她捂住嘴,瞪着那位阎王爷,模糊不清道:“你想什么呢!”
这阎王爷太不正经了啊!
“哈哈哈……”阎王爷一笑,“开个玩笑,那怎么,你拽着千和的手,难道是想跟她一起投胎?”
弋却深绷着脸在一旁看着。
遥夭道:“千和不想做人了。”
阎王爷冷淡地哦了一声:“不想做人的,又不止她一个,所以,轮不到她不想做人。”
千和:“……”
遥夭:“……”
弋却深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赞赏地看了一眼阎王爷。
会说话!
阎王爷当然收到了这个赞赏的小眼神,抹了抹胡子,得意地笑了,那是,两个没有文化的小女子而已,还能跟他阎王爷说上超过十句的话?!
弋却深适时催促:“遥夭,我们该走了,别多管闲事。”
遥夭瞪了一眼凉薄如斯的弋却深:“我答应了千和的!”
阎王爷皱了皱眉,下一刻却见千和跪了下去。
“我只想在这里。”她说,“给一个角落也好,多苦都可以。”
阎王爷问出原因:“为什么?”
千和的理由,屡听不新:“因为做人太苦了。”
阎王爷冷冷一笑:“只为了这个原因?”
“……是。”千和咬咬牙。
阎王爷严肃道:“你触犯了地府的规矩,在人间逗留那么久,你应该先去油锅里滚上一滚,才有资格去投胎,呵,我这还没惩罚你,你还倒过来提要求了。”
阎王爷缓缓地坐了下去,“不可能。”他说,“那么多的鬼都不想做人,难道我都要让他们留在地府嘛,那我的地府岂不是塞满了,那人间不是要空了嘛?!所以,想都别想了,现在老老实实地去油锅滚上一滚吧!”
遥夭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只见阎王爷突然大掌一挥,玄光袭面而来,她反射性地要去挡,已经被弋却深拉到了怀里紧紧地护住。
等一切平静下来,阎王殿里哪还有千和的身影……
遥夭失魂落魄地说:“你把他弄去哪儿了,我答应了她的,我答应了她的!”
弋却深拉住要冲向阎罗王的遥夭,他低沉地说:“别闹了。”
遥夭回头,那一双泪眸,看得他一怔。
就在这个空挡,遥夭一把推开了他,转头就跑出了阎王殿。
阎王爷叹了口气“你这个媳妇不想和你永生永世吧,你看她一点也不配合!”
弋却深薄唇紧抿,挥袍追去。
遥夭也不管误闯误进,一路上半步不歇,终于在油滚声中找到了发配千和的殿,里头的一幕让她深深地震撼了。
乌烟,惨叫,高温,她只觉得脚一迈进去,自己情愿瞎了,也不想看清这地狱悲惨。
臂肘一下被大掌抓住,弋却深追上来了,睨着她:“走。”
遥夭摇头,使劲挣扎,要把臂肘挣脱出来。
她没有焦点的目光,却在用力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幕里,有没有一个千和,她答应过了的千和。
终于,她目光一凝,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再次推开了弋却深,飞向了那口大锅里正在受撕肤之苦,面容狰狞的女子……
她不管那些刺向她的刀叉,伸手就把千和拎了出来。
鬼差一行堵住了她们。
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弋却深在背后挥掌击退。
惨叫大了一波,弋却深走近遥夭,遥夭不太敢直视他,他却盯着她烫伤的手,深呼吸一口,扭头离开:“都给我跟上来。”
千和满身血痕,感激地看着遥夭,听到弋却深这么说,两个女子慢慢地跟上去了。
阎王殿里。
阎王爷一脸阴冷地盯着遥夭:“要不是看在弋却深一世拯救了多少百姓的份儿上,我会给你们机会,永生永世相守?你却以为你是什么,不好好地配合你的夫君抓鬼回来,还大闹我鬼府,遥夭,你信不信我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遥夭低着头,这一次老实得像个孩子。
阎王爷看她这样,又转头瞪向了千和:“人家还有功不可没的夫君护着,你凭的是什么,是凭你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么?!”
千和再次跪了下去,叩头,虚弱道:“阎王爷,求你了,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让我留在这里就好。”
阎王爷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嘛,你不还是在等凡间的陈永嘛!”
千和脸色惨白,沉默。
遥夭看向她,恍然大悟了。
她让她帮她,却没有对她坦诚……
千和似乎听到了她心里的话,抬头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对不起,你快走吧,我不想连累你。”
弋却深的黑眸,一直盯着遥夭垂在身侧颤抖的手,那只手从地狱的油锅里滚过,早已经露出骨头,要不是她已成鬼,最近还修炼了法术,恐怕早就忍不到现在了。
他终于开口,轻声道:“地府里不是有一条规定么,凡出现千和这种情况,只要她迈步走过黄泉,就可以留在地府,千年孤独,不得超生。”
遥夭慢慢地看向了弋却深,她不知道,她的夫君什么时候已经把地府了解得那么透彻。
她自然也不知道,弋却深信奉的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哪怕在这里。瞧,现在不是用上了么。
阎王爷望着弋却深:“哼,你以为她能熬过去?”
弋却深负手,清冷一笑:“熬不过去,正好把她给打发了。”
阎王爷一想,也是。
还能让千和吃点苦头,他当即卷起袍子,叫了黑白无常过来,把千和打入黄泉了。
“走一步,必受万箭穿心的痛,你确定嘛?”
“确定。”
于是,千和彻底被丢进了黄泉。
弋却深和遥夭赶到黄泉的时候,只看到黄泉黑色的湖面上被鲜血弥漫,荡开一片又一片。
遥夭泪眼迷离。
不知道哪个过路的鬼说:“哟,那么多年了,又出了一个跳黄泉的情种啊……”
遥夭怔怔地跪在了地上。
她只是因为站不稳,真的,站不稳而已。
弋却深一直守在她的身后,只要她一回头就能看见的位置。
“啊”
千和的第一声惨叫。
此后,声声不断。
她模糊地看见,千和就着鲜血,迈着步伐,往黄泉的尽头走。
可黄泉真的有尽头嘛?她努力起身,跟过去,没有啊,尽头只有一片漆黑,这要走到什么时候。
心存希望迈出一步,看到的,却是更深的绝望,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她竟然忍不住朝那边大喊:“回来,千和,你别走了,回来!”
遥夭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转头,对上弋却深深不见底的黑眸,她拽住他的膀子,问他:“会死吗,不,如果走不下去,会怎样?”
弋却深声音低沉:“没有回头路,走不过去,结局便是灰飞烟灭。”
遥夭失了力气,木木地松开了他的衣袖,她就这么看着他:“为什么之前不说?”
弋却深睨着她:“因为说了没用,她还是会走,你还是会帮她,因为没经历过,所以无畏。”
遥夭沉重地闭了闭眼睛,她蹲在地上,抱住自己,不再朝黄泉看哪怕一眼。
弋却深缓缓蹲下去,把她揽进了怀里。
遥夭拽着他的衣袖,久久,终于轻声抽泣起来……
黄泉之路,绵绵无期,死亡之花,叶叶错过。
人至此,已是由不得人作主了。
千和看不到尽头,她在这痛苦的沼泽里,开始忘记,当初为何而来。
遥夭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直到有一个时刻,她看见黄泉上的血在渐渐缩小,没有了,恢复了一贯的漆黑色。
她想:千和肯定走出来了。
她在岸边一直走着,突然被弋却深拉住了肩膀,疑惑回头。
她永远也忘不掉弋却深眼底的死寂,像是亲眼目睹了一场破灭:“千和,已经投胎转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