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也忘不掉弋却深眼底的死寂,像是亲眼目睹了一场破灭:“千和,已经投胎转世了。”
转世投胎……
转世投胎!
千和怎么可能转世投胎呢,不是说,入了这黄泉,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走出来,要么死。
她的眼神是困惑的。
弋却深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臂,“如果跳进黄泉的人,自己想要退出,便可以许她重生。”
这就是佛讲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遥夭更加不信了,她努力地搞清视线,看着他:“千和不会的,她不会认输的。”她说,“千和不会!”
“她会的,走了那么久,她早就已经忘了她是为什么而走,若到了疼到无处可疼的地步,人自然会认命。”
弋却深袍子一挥,眼前现处画面:那是千和投胎出生,正被她的再生母亲抱在怀里。
有人说:“怎么又是个女娃啊……”
有人说:“不是个男娃,这真是白生了。”
显然,千和的新生,不会过得太好。
这是阎王爷对她先前不听话的惩罚。
遥夭动了动身侧的手,她突然一下子晕厥在了弋却深的怀里,弋却深抿了抿唇,把她抱起就走。
离开了这名副其实的地狱。
光起星沉,遥夭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就看见她的夫君趴在床边,她望着他虚弱的面容,一直以来,总是仗着他在,自己任性很多很多。
她轻轻伸手,抚了抚他的白发。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一直在为了那些不坚定的人,伤害你,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弋却深缓缓地睁开了双眸,抬眼看她,一笑:“醒了就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遥夭张了张口:“如果,我知道她会放弃,我不会帮她。”
我不帮她,她就不会白白受那么多苦。
直接去投胎就很好。
我不帮她,就不会让你那么累,差点触怒了阎王爷。
弋却深握住她的手,薄唇轻扬:“不让你帮一次,你不会知道人,其实是一种……最无能为力的存在。”
遥夭点头。
“下一个,在哪里。”她问。
弋却深开口:“凉城。”
遥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离开这里之前,我想去看一看陈永。”
“好。”弋却深对她有求必应。
还是那一间深藏竹林的茅草屋。
院子里,被陈永掘了一口井,他每天种点菜,如今一点也没有曾经陈少爷的影子了。
弋却深缓步走近,望着他:“她已经如你所愿,获得新生。”
遥夭站在弋却深身旁,审视着陈永,沉默不语。
陈永笑了笑:“那就好。”
“没有相认,不觉得遗憾嘛?”遥夭忍不住开口。
“遗憾多了去了,还在乎那么一桩么?”陈永反问,让遥夭无话可说。
“没能和她在一起,就已经是最大的遗憾,能放手让她得到幸福,就算为这遗憾弥补一点了吧。”他叹了口气。
“那你呢?”弋却深薄唇轻启,“孤独终老么?”
陈永耸耸肩:“爱恨情仇,悲欢喜乐啊,该经历的一样不落,我还会蠢到再经历一遍么?我一个人就很好,清静自在。”
弋却深忽然俊脸一冷,听到竹林里密杂的脚步声,他淡淡道:“可能连这个心愿都难以成全了。”
遥夭问:“怎么了?”
陈永也疑惑地看着弋却深。
不过,很快有了答案,从茅屋外闯进了许多拿着剑的黑衣人。
陈永愣住了。
“三个?不是说就一个人吗……谁是陈永!”站在黑衣人最前头的那个开口。
遥夭冷声问:“你们想要干什么?”
“当然是杀。”
“……杀陈永?”遥夭蹙眉。
她不知道陈永得罪了谁,他还会得罪谁呢,难道是千家的人?!
弋却深道:“我就是陈永。”
遥夭愕然地看向弋却深。
那些人听到他那么说,立刻警告了其他两位:“不想死的话赶紧走,就给你们这一次机会!”
“你们……”遥夭咬牙,却陡然被弋却深拉住了肩膀,听到他说,“带他走,我可以应付。”
她无奈,只能听话,拉住陈永就离开了。
陈永瞠目结舌,直到被遥夭拉出去了好远,才不可置信道:“会有谁想要我的命?”
遥夭无语地看着他:“你问我啊?”
陈永:“……”
遥夭看了看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包银子递给了他:“出城吧,不要再回来了,还有,换个名字吧。”
陈永摇头,“不,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我萍水相逢,我怎么能讨你的便宜呢?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能连累你们,我一定要看看到底是谁想要我的命,我可以去告他!”
遥夭扶额,这不仅是个公子,原来还是个书生。
没过多久,弋却深从后头追上来,望见遥夭手里的东西,领悟了一下,道:“走吧。”
陈永说:“那些人……”
弋却深:“晕了。”
他们没有杀凡人的权力。
所以,他把他们都打晕了。
陈永道:“你可问了他们,幕后指使是谁?!”
弋却深看了他一眼,“你的妻子。”
陈永诧异:“千和?”
弋却深从他身侧路过,补充,“你的第二任妻子。”
小维……陈永木木地跟了过去,听到遥夭的感叹:“果然最毒妇人心啊,得不到就要毁了他。要不是我们今天在,恐怕,还真的……”
陈永沉重地跟在他们身后:“实在谢谢你们,救命之恩!”
弋却深道:“行了,先回客栈再说。”
此事该从长计议了。
由此,遥夭和陈永坐在屋子里,弋却深离开去调查整件事情。
到外面天黑了,遥夭倒着茶,望着对面的陈永,莫名地就想到了千和,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啊……
她突然道:“你想不想见见千和?”
陈永重重点头:“当然想。”
遥夭眨了眨眼,袍子一挥,陈永感到很神奇,他的眼前凭空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是一个咿呀的婴儿在襁褓里,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左看右看。
“他是……”
“是千和啊!”遥夭重复道,“她是千和啊,她投胎了啊。”
陈永忍不住伸了伸手,却碰不到。
他低下了头,猛然就湿了眼眶。
遥夭见他这样,有点难过:“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开心。”说着,她收了那幅画面。
陈永缓缓摇头,偷偷抹了抹眼角,极力忍住,出口还是嘶哑:“谢谢你,我应该开心的,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难受……”
遥夭递过热茶:“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想了。”
可她知道,道理谁都懂,只是真的不容易过得去。
心是最容易受伤的地方,却是最不容易治愈的。
陈永叹了口气,似乎也觉得自己可笑,正在这时,弋却深缓缓地从门外走进来了,望见陈永这么伤感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遥夭拿了新杯子,给弋却深倒了一杯热茶。
弋却深喝了一口,就听到陈永缓缓地说:“没什么,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他动作一顿,身为过来人的劝了一句:“多想想美好的,忘掉痛苦的。”
他的劝法,和遥夭的完全不一样。
可显然,陈永比较接受这一种。
都忘了的话……真的舍不得!!
“说正事吧,你查出来什么没有?”遥夭道。
“的确是小维做的,她现在嫁给了县长。”
弋却深放下杯子,望向陈永:“你麻烦了。”
陈永低沉道:“县长夫人又如何,县长夫人就能随随便便草芥人命吗?”
弋却深笑了笑:“在权力面前,人命算什么。”
“……”陈永愤怒地一拳锤在桌子上。
怎么能不可恨,不可气呢……
遥夭直接问:“我们应该怎么帮他?”
“帮他?!”弋却深看向陈永,“一句话,惹不起,躲得起。”
陈永冷笑:“这样离开,我实在是不甘心,我觉得憋屈!”
是个人,都会觉得憋屈。
“俗话说的好,民不与官斗。”
屋子的门没关,屋子里的烛火轻轻摇曳,弋却深道出这晦暗的道理,“自古如此。”
遥夭道:“自古如此就是对的吗?”
“不是。”弋却深顺着说,“当然不是,但陈永会因此被撞得头破血流,官官相护的道理,你们应该都懂吧。”
遥夭道了声:“该死的。”
陈永愤然道:“我上京城告他们。”
弋却深笑了:“你告他们什么,刺杀你?你凭什么让人相信,一个县长夫人会刺杀你,证据呢。人家一个矢口否认,你就是个诬害县官罪,到时候人家要弄死你,反而变得顺理成章了,所以我才说,此事就这样吧,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她忙着享福,倒不至于追你追到天涯海角。”
遥夭望向陈永,那么一听也是真的有道理的。
“我们把你护送出城,陈永,算了吧。”她也无奈。
“没想到,我陈家公子会有这一天,被一个女人逼出了自己的家城。”陈永悲凉道,“本以为家道中落已是人生最低谷,原来是我天真了啊!”
遥夭突然鼓励了一句:“你可以孤独终老,但不一定要隐世,你也可以卷土重来的。现在走,来日方长。”
现在走,不是逃。
会回来的,每一个欺负自己的人,他都要深深地记住。
陈永目光愈发坚定。
“千和被小维欺负了半生,也许你可以帮她报一报仇。”遥夭只能换这样的方法劝服他,“小维才是最该受到惩罚的那一个啊!”
弋却深心想,这真是剑走偏锋。
要是陈永到最后迷失了自己,是幸还是不幸呢?
可似乎到了这个地步,除了这个法子,也想不出别的可用法子了。
“好!”这一声,掷地有声,陈永咬牙挤出两个字,“我走!”
于是,弋却深和遥夭,连夜把陈永护送出城,至于之后的事,是喜是悲,就与他们无关了。
正好了,他们也是要离开的人,阴差阳错一起离开了。
弋却深和遥夭也没有再回去,就此城外分道扬镳,他们去了凉城,那个传说非常美丽的地方。
坐在马车里,遥夭终于可以歇息一下了,立刻像没骨头似的倒在了弋却深的怀里,她打着哈欠道:“天哪……天哪!这处理一个就那么累了,还不知道下一个有没有这个容易呢!”
弋却深也有些苦笑:“不然你以为阎王爷怎么那么大方?!”
遥夭脱口而出:“果然老谋深算,不过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我一定不会中途退出,一定一定不会。”
弋却深眼底透着难得的暖意,“相信你。”他说。
能让弋却深相信,遥夭还是觉得很有成就感的。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低低说:“让我睡一会儿,到了叫醒我。”
弋却深应下:“好。”
在来到凉城之前,他们是绝对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能抓鬼的人。
在来到凉城之后,他们算是开了眼界了,这凉城美则美矣,不过一进城门,就透着一阵玄乎。
有人伏在地上,一步一叩首。
说是在虔诚地服侍大地之神,也就是,地府。
多走两步,还有人站在台上,闭着眼嘴巴念念叨叨的,转着圈子,说在抓鬼。
弋却深和遥夭面面相觑,他们就站在这里,倒是抓个试试呢?!
“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
遥夭看着那一幕,问。
弋却深道:“是个男子,叫做回远。”
回远?
遥夭点点头:“一个男鬼啊?他为什么不肯转世投胎呢,奇怪。”
弋却深蹙眉道:“他是将军,一抹孤魂,回到凉城后,一直盘旋不肯归。”
“我们要去哪儿找他?”遥夭一问三不知,因为她根本不看册子,全凭身边这位解答,安心地做个笨蛋。
“将军,自然是要去将军府的。”弋却深笑了笑。
可真当他们走进将军府,却发现里面早已破旧不堪,角落里蜘蛛网上爬着一只黑色蜘蛛,大树倒在亭子里,简直就是一副大厦已倾,人去茶凉的景象。
“这将军生前没有娶妻生子么?怎么他死了,他连个家都没了。”
“册子上写了,他没有娶妻,也没有生子,孤家寡人一个,全靠他的兄弟们给他安了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