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一声一声地呼唤出声,最后连呼唤声都像是最远处的地方追随而来,只让听到的人都觉得心里一阵阵抽搐难受。
她说:“我真的,真的努力过了。”
口吻低到了尘埃里。
她说:“我也失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陪我在江湖里可以逍遥自在,我们可以过得那么好,你也没有半点,半点的不习惯,但是我在你的皇宫里,在你的世界里,我明明不比你爱我少,可是我待不下去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也待不下去了。”
她微笑地看着他,眼里连泪都没了,“为什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冷弦却哑口无言,他竟哑口无言。
“因为,在江湖里,我们不管是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一致对外,江湖再大,可我也觉得,它也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小小世界。但在这里,在你的世界里,不是这样的。”安月的眼泪竟然又开始蔓延,说到动情处,她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痛得需要呼吸去缓解心痛了。
“在你的世界里,变数太多了,周围的人”她垂下眸,盯着冰冷的地面,眼泪一次又一次洗着她发红滚烫的双眼,狠狠地砸下来,“周围的人也太多了,他们不能跟你毫无关系,而你不能跟我毫无关系,谁都能影响到你与我。可能是某一天你政务上有什么让你不高兴了,这个时候有人跑出来挑拨我和你,你来就可能不会给我脸色看,但在外面不是这个样子的,至少,我知道我可以哄你,至少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至少我明白无论是怎样的负面情绪,我们都还是会一直陪伴对方,因为我属于你,你也属于我。但在这里,我不敢去哄你,因为我还需要去考虑,你不仅仅是我的夫君,你还是天下的主子,是喜怒不定的皇帝。我会不自觉地这样去害怕害怕你一个不高兴,真的不会再理我了,哪怕我有着与你生生世世过的资本,我还是不能习惯这样令人苍凉的处境。”
安月说了很多话,说到底是为了最终这一句:“在这里,冷弦你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你不仅仅是属于我的,你时而用夫君的身份和我说话,时而连你自己也不自觉代入了君王的角色以及情绪对待我,对待我们之间的问题,所以你可以说出那么多伤人的话,我明白你不是真的想要伤害我,只是因为你是君王,我的确,是这宫里,唯一触你反骨的人。”
他复杂地看着她,连自己的眼睛都不由得红了,“我”
“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呢,这个皇后,我始终是做不来。”她低下头,闭了闭眼睛,虚弱无力,“你不必去牺牲你的抱负,你的野心,你不必去放下你的责任了,倘若生生世世都要你如此,我也不再安心了。”
她抬起头,和冷弦苍冷的目光对望,胸膛中的心,像裂了一块的石头:“你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角度不同,看法不同,我不会离开京城,你放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冷弦唇瓣一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月别过脸。
冷弦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那么卑微了,你就暂时留下来哄一哄我,又能如何?为什么要说的那么直接”
他眼底那一抹深深的受伤刺了她的目光,“你以为你说的这一切朕不懂吗,但你能不能给朕一点时间?离开就是你处理麻烦的方式吗?!这算什么?!你要怎样,你即便待在京城又怎样,你就要看着你的夫君在这个皇宫里,做一个三宫六院,你不知道他哪一晚会去哪一个宫殿的那种所谓的帝王吗,就连这样,你也不在乎了吗你还能在京城眼睁睁地看着,朕是该感激你吗?!!!!”
安月摇了摇头,疲倦道:“够了,不要说了”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冷弦痛楚地看着她,“是不是也代表当你身边出现了别的人的时候,朕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月蜉,你怎么舍得”
当这个名字从他的嘴里出来,安月已经泪流满面。
“朕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出这个大门。”冷弦盯着她说,“可朕也不会强求你回去,只是你要走,就踩在朕的尸体上,走过。从此,你再也不会那么痛苦了,也好是不是?!当这一生过去了,我想你会欣然地喝下那一碗孟婆汤,然后遗忘前尘,重新生活。”
安月咬牙道:“你分明是在逼我”
冷弦苦笑:“我没逼你,看不出来我是在给你选择吗。”
选择?
“只要我在乎你,我就别无选择。”
安月走向他,“好啊,我承认,我即便不用拿起那把剑,我都承认,我舍不得伤你,好啊,你想怎么做?”
她昂了昂下巴,“你想怎么对待我这个俘虏呢?!”
很莫名的,当她说出这句话后,竟然想起了遥远的曾经,她在二十一世纪里,突然看过一句话,却再也没能忘掉,那句话是:“请善待俘虏。”
冷弦僵在原地,球被踢回来了,他却不知所措了。
她就站在这里,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他倒恨不得她直接凌迟了他算了。
“我错了”他低下头颅,“俘虏,你不是俘虏,我是,我才是。”
安月挑了挑眉,“所以呢?!!!”
冷弦慢慢地,慢慢地让开了身体,让开了一条康庄大道给她走。
“开门,让皇后出去。”
他麻木地启动着唇瓣,机械地说出这句话。
安月达到目的,心却比之前更疼得深刻。可是她面无表情,苍白着脸色,抬起了脚,从他身边,缓缓地,缓缓地走过了。
“照顾好自己。”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下一刻又被风吹散。
安月模糊着视线,没有回头。
她知道他一定能照顾好自己,因为他身边的谁都不会容得他不好好对待他自己。
她抬起头,想让眼泪倒流,然而一败涂地。
那道朱红色的大门,在她眼前,沉重地被打开了,却又在她身后,又那么合上了。
那段时间,她本已习惯外面的世界,可回去再出来,和那段时间的一开始毫无区别,很不适应。
像是自己把自己丢到了一个没有他的世界,既佩服自己有勇气,又迷茫得不知道该去往哪个方向。
其实她比上一次要狼狈的多,因为这次她的身上穿着凤袍,装束也一点不像寻常的人。
她一步步往前走,百姓都朝她看过来,目光好奇的最多。
安月突然看到前方出现在人群里,向她走过来的人:凌宇。
他站立在她的面前,望着她明显不好的状态:“你和皇上在午门前的对峙,都已经传遍宫里了,以及,大臣们的耳朵里了。”
“这个时候,你出现,对你我应该都不是一件好事。”安月看着他,“你的目的都达到了,你还想要怎样?!”
“我只是想说,我在外面”意识到周边的人太多,凌宇蹙眉,停顿了话头,他看着安月提议道,“我们先去客栈吧,找个清静的地方再谈。”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安月漠然地从他身边路过。
凌宇只好跟随着:“那就让我来说,我在外面的时候很渴望回到京城,因为这里有太多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但我回来以后,我却发现,皇宫,和京城并不适合我,活在这里,时常让我觉得很疲惫,并不痛快。我们都是那种喜欢好的生长环境的人,我们都清楚,皇宫和京城绝对不是好的生长环境,这里永远也不可能有我们渴望的平静,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走吧,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哪怕我在你身边,只是一个保护者,我也满足。”
安月看了他一眼,“你错了,我和你不一样。”
她脚步不停,他的脚步也不曾停下。
“不同在哪里?”他不明白。
“我的心在这里,所以,离开了这里,我就只是一具躯壳,一具躯壳是不需要自由,清静,和保护的。”
安月目视前方。
心
“心”凌宇不可置信,“你还对皇上”
“没错。”
“哪怕你知道他的女人那么多,哪怕你根本看不准他下一刻会做什么,哪怕你管不住他,哪怕你因此害怕不安,你还是对皇上”
“没错。”
那种爱,是让人很痛,可痛并幸福着。她并不是矫情,如果这份爱是地狱,是黑色的漩涡,她也选择跳下去,不上来。
“你”
安月停下步子,终于又给了他一眼,“你死心吧,要我这颗心里再也没有他,除非你杀了我。”
凌宇愕然地望着她。
他是无法理解这疯狂的爱。
“那皇上对你呢”他皱紧眉头,“皇上什么都有了,可你只有他,如今,你连他都不是想看见就能看得见的,你何苦,你就不觉得不值吗?!!!”
“值不值,你没资格衡量。”安月挥袖离开。
凌宇被扔在原地,孤独地站在人群里,谁都对他侧目,也许是因为他的英俊高大,也许是因为他的气质不凡,也许是因为他一身华贵,可他爱的那一个人,看不到,她头也不回,甚至讨厌他。
安月面无表情地加快步子,一是怕后面的人再追上来,她不想和他有牵扯。二她去了客栈要了个房,总算到了一个安落地。
这次衣装整齐,挂着的香囊里有银子。
她拿出一锭银子,让小二去外头帮她买一身衣服,普通淡雅的就好了。
“您是皇后吧”
也不乏有人冲上前疑惑,甚至有人要跪下来。
安月微囧,“我是个唱戏的,这身上的凤袍,其实是假的,是戏服。”
那些人很现实地切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她了。
安月对古代人又有了深刻的认知,原来也和现代人一样世俗又世故啊,切,像谁不会似的
她回到屋子里,坐在铜镜前,将头发上那些华贵的簪子都摘下来了,一头如瀑布的黑发落下来,她拿着梳子静静地梳着,看着看着,就看到镜子里浮现了冷弦勾唇的俊脸,她也忍不住扬起唇瓣,眼眶不知不觉又通红。
也许有人要说她作
可其实,她真的不是。
她恰恰不舍得这段感情彻底毁灭,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至少他们还挂念着彼此,总好过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对彼此生了疲惫和厌倦。
她承受不了他冷漠的目光。
她也受不了没有他的夜晚。
你可以说她耍了一个天大的心机,去维护这生生世世宛如七年之痒的感情,用离开。
至少她知道,他人在宫里,心却在她这里。
安月眼底闪过一丝黯淡,也是怕了宫里的那种气氛,就像是一个恐怖的大漩涡,吞噬着所有珍贵的真心以及情感。
冷弦,我永远,永远也舍不得放弃你,请你记得,请你永远,永远不要去怀疑。
客栈的门,被轻敲三下。
安月上前,去开门,接过衣物,对小二道了声谢谢。
而小二看着安月哀愁的脸,却想着西施哀愁起来也不过如此了吧,他目光恍惚了一下,门已在他面前关上。
小二被那微妙的一声惊醒,挠着头不解地下去了,他不解: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女子啊
安月轻咳了两声,褪下了身上的凤袍,穿上了那老百姓的衣服。
她身着白色罗衫,打开了窗,朝下头望去,他在宫里太久了,何时才能出来看看他在治理的天下?!
那她只好就帮他看了。
安月微微一笑。
但宫里的那一位,显然没她这拥有完整记忆的人看得透彻了。
冷弦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得知安月一出宫,凌宇就不知死活地去打扰她,他简直怒不可遏:“把凌宇给朕叫来”
要不是圣旨一下,君口已出,他不能在短时间内就再改变主意,把这位大将军踢走,否则引起朝堂不安,他真的想亲自踢走凌宇
冷弦简直要气死了,当即就下了个命令:“以后凌宇住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