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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年,腊月初八。

岳城南侧,骆府。

这里是骆氏商会会长骆振海的府邸,骆公馆,是座风格古朴的大宅院,穿过庭院,望向正堂,会看见大厅里摆着一箱箱厚重的艳红色彩礼箱。那是今早大帅府送来,求娶骆府千金的聘礼。

陆大帅府是全岳城最有权势威望的军阀世家,相当于岳城一带的土皇帝,大帅陆霆山已年满五十,膝下又两儿一女,皆是风华正茂的青春年华,长子陆一寒已有二十岁,虽英俊挺拔,但尚未婚配,于是陆大帅替长子送来彩礼,求娶骆府正妻之女。

按理来说,普通富商能够与大帅府联姻自然是荣耀满门的喜事,然而骆府内宅,却笼罩在压抑凄楚的氛围中。

内宅的某间卧房,一个年轻艳丽的少女正梨花带雨的伏在骆振海腿上哭泣,她正是骆府正妻之女,二小姐骆文鸢。可她此时没有一点待嫁新娘该有喜色,反而满脸哀楚,伏在父亲腿上止不住的抽泣,骆太太秦桑桑坐在一旁用手帕擦拭着眼角,满目愁思,骆振海也是一副为难之色。

“爹爹,女儿不要嫁!女儿不要嫁给那个陆一寒!”骆文鸢含着泪凄楚道:“那个陆一寒……是个没出息的登徒浪子!生性顽劣脾气也不好,还没娶亲呢,连小妾都摆上了,难道女儿一进门就要跟一个小狐狸精斗法吗?而且,而且……他的亲娘是一个丫鬟!难道我堂堂骆家千金,得管一个丫鬟做婆婆伺候吗?那让我在朋友面前怎么抬得起来呀?”她说不下去了,又低下头哭泣起来。

秦桑桑则站起来替女儿发话:“老爷,那陆家的大少爷可是岳城有名的纨绔!流连青楼酒巷不说,脾气还特别暴躁,发起火来连陆大帅都怕,向来不喜欢鸢儿,我们的鸢儿嫁过去,还不得天天受气呀!那她这一辈子就毁了呀!”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陆大帅派人送来彩礼时,指名道姓的要我正妻的女儿做他儿媳妇,我难道还能开口拒绝不成?我可得罪不起陆家。”骆振海扶着额头,眉头紧蹙,头痛不已。

秦桑桑心头一冷,心里又急又气,抱怨道:“那个浪子,指着谁祸害不好,偏偏要来祸害我的鸢儿!老爷,鸢儿那么孝顺你,你难道真的忍心把鸢儿往火坑里推吗?”

“你不忍心,难道我就忍心吗?可是......”骆振海的脸色越发难看,内心百般为难。鸢儿是他最宠爱的女儿,看着他从一个豆蔻女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自然希望她嫁个如意郎君,可如今一个大好的联姻权贵的机会摆在面前,若能和陆家结亲,好处自不必多说,可鸢儿她…….

秦桑桑跟了骆振海十几年了,早就学会了察颜观色,自然一眼就看出骆振海对这门亲事有所心动,她心里越发焦急,担心自家老爷为了骆家利益牺牲了鸢儿。

忽然,秦桑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老爷,陆大帅说要正妻之女,可也没说要哪个正妻的呀?”

骆振海忽睁眼,似是想到了什么,诧异道:“你是说……柳芸芳的孩子,我的三女儿,骆文雪?”

“是呀,老爷,你难道忘了柳芸芳了吗?”秦桑桑其实是骆振海续弦,骆振海还有个亡妻,名叫柳芸芳,生有两个女儿,除了已出嫁的长女,还有一个三女儿,叫做骆文雪,十三年前被送回了柳芸芳得娘家——灵雾山。她本不想再提起那对母女的,可如今,为了鸢儿,只得如此了。

秦桑桑继续道:“十三年前,柳芸芳那个庸医,当年治死了霍司令的太太,为此偿了命,骆文雪也被杜奶妈送回柳芸芳的娘家了,从小到大没为您尽一天的孝道,如今,该把她接回来为骆府尽孝道了,这样一来,鸢儿也保住了,陆骆两家也得以联姻,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骆文鸢一听,立马止住了哭泣,来了精神。

对呀,自己还有个三妹妹,呵,当年那个死丫头降世时还觉得碍眼,却没想到今天竟然派上用场了,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柳芸芳,生了个女儿替自己跳这个火坑。

与此同时,陆家大宅,同样很热闹。

陆家内宅的廊道上,一个英挺少年气势汹汹往一个屋子快步走去。少年像是刚喝过几杯,俊朗的脸上有少许晕红,乌黑的秀发有些许凌乱,白色衬衣的扣子仅扣了几个,隐隐约约露着他健壮坚实的胸膛,一件深褐色的西式外衣很随意地披在身上,看似流里流气,却给人一种洒脱不羁的狂野气质,

他一间房间门前,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开房门,随即踏入房门,闯进卧房,此时榻上靠坐着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他床边坐着一个端庄成熟的中年美妇,正端着药碗给他喂着汤药。

两人正是大帅陆霆山和二太太曹毓萍。

少年原本怒气冲冲的走到陆霆山面前,开门见山,冷冷问道:“你去骆家提亲了?”

陆霆山似是早就猜到自家儿子会跑来问话,面无表情道:“你如今十八岁了,早就该到婚配的年纪了。那骆家小姐聪明秀丽、家世显赫,我很满意,日子我已经定下来了,到时候立马完婚。”

“谁让你自作主张去提亲的!要不是今日石勇提前告诉了我,我是不是要一直蒙在鼓里?”

二太太见状,立马柔声劝道:“一寒,你说什么呢?你爹不也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考虑嘛,再者说那个骆家小姐才貌双全,你和她一定相处的来的。”

“什么骆小姐张小姐王小姐的!我都不要!我早就说过,除了画眉以外我谁都不会娶!那个什么骆小姐,明天我就上她们家退亲去!”

“混账!咳咳咳…..”陆霆山半躺在床上,掩着嘴一顿剧烈的咳嗽,一旁的二太太赶紧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又给他喂了几口汤药,陆霆山才慢慢缓过劲来,道:“你为了画眉那个丫鬟要退亲?”

陆一寒没有动容,道:“她从小尽心尽力的伺候我,对我痴心一片,最重要的是,她肯在我娘牌位前下跪,肯叫她一声婆母!光凭这一点,她就配做我娘的儿媳妇!”

陆霆山也不退让,厉声道:“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陆家的长子,哪由得你胡来!”

“父母之命?”陆一寒一阵苦笑,随即翘着二郎腿坐在交椅上,冷冷道:“你有本事,让我母亲开口劝我呀?呵,我母亲早就没了!牌位还在我屋里摆着呢!”他语气愈发激动,干脆直接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陆霆山怒道:“知道为什么我娘去的那么早吗?为什么她的的牌位在我屋里不在陆家祠堂吗?因为你!以及咱家那些好亲戚!活活逼死了她!就因为她是个丫鬟,你们便觉得她身份低微不配入宗族祠堂!可你别忘了,当年陆家落难时,陆家人走茶凉,只有你的贴身丫鬟,我的母亲,不离不弃的伺候你、辅佐你,给你生儿育女,耗尽了心血,才助你重新撑起了陆家,可你呢!你觉得她身份卑贱,当不起大帅太太这个头衔,还四处找女人气死了我娘!现在你又要你儿子走你的老路,逼死心爱的人另娶她人吗?”

陆霆山正想说什么,而陆一寒忽苦笑,抢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懂,我当然懂,我娘的真情和心血哪里会值钱?哪有骆家那一车车的嫁妆来的实际?”

“你…你娘…..我咳咳咳咳咳!”陆霆山回想起那个人当年憎恶他的眼神,不由得内心一阵悸动,咳嗽声越发的剧烈,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甚至作势要昏过去。

而陆一寒却似乎习以为常,没有一丝动容,指着他冷冷一笑:“呵,你又打算晕过去来逃避这个话题是吧?每次一提到我娘,你不是病倒就是昏过去,醒后像个没事人一样的继续过日子!然后我落个不孝子、下贱种儿的名声,让外人替你骂我一顿,你好得个可怜无辜慈父的名头,可我告诉你,我长大了,我不怕了!我在岳城的名声早就臭了,我一个丫鬟生个下贱种儿,还怕别人多说那一两句吗?”

“一寒,你说什么呢?你怎么会是下贱种儿呢?”二太太见陆一寒情绪失控,赶紧劝道:“你爹就是为了弥补你娘,才想着给你找门好亲事的呀,只不过他关心则乱,没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石勇也是心直口快没跟你说明白,这才让你误会了呀。这样吧,你先别刺激你爹了,你和你爹都冷静一下,冷静下来了,才好商量出个结果不是吗?”二太太一边说一边给陆大帅顺气喝药,忙活半天总算让他平复下来,不再咳嗽。

陆大帅先开始还有些粗喘气,待他深吸一口气后,才淡淡道:“一寒,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娘,所以我这些年才百般弥补你,你凭良心说,这么些年,你想要什么我不给你?想干什么我不由着你?就连你在外闯祸了不都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的吗?可这件事是你的婚姻大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而且我给你说了好几次,那画眉虽是用情至深,却见识短浅上不得台面,她娘家人也都是腌臜货色,你若是娶了她,那帮人只会像吸血鬼一样祸害你的。”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总之,我绝不会让她落得我娘一样的下场。”

“哎呀,你看你,怎么又拿这事刺激你爹了。”二太太担心大帅又会被刺激到,赶紧插嘴劝道:“这样吧,你们爷俩各退一步,你把骆小姐和画眉都娶了,骆小姐做大,画眉做小,这样可好。”

“画眉做大,姓骆的做小,没得商量。”

“混账!哪有让人家千金小姐做小的道理!你……”陆霆山瞪着他,刚想脱口训斥,却被二太太拦住了,二太太语气平静,柔声道:“一寒,你听二娘一句,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你想想看,你是男子,自然可以不顾及世俗之事,但也得为画眉想一想,她是个小丫鬟,若是她压在骆小姐的头上,骆小姐会甘心吗?你敢保证她不会对画眉不利吗?那骆文鸢小姐的父亲是骆氏商会会长,母亲是岳城首富秦家的千金,和全城各路名流都有交往,而且互有帮衬,到时候画眉岂不成了众矢之的?她无权无势的,拿什么和那些大人物斗?相反,若是她只是你的一个宠妾,外人也说不了什么的,这一切也就更顺理成章一些不是吗?”

陆一寒沉默良久,淡淡道:“那是不是我娶了骆家小姐,你们就接纳画眉?”

陆霆山口不择言道:“是!只要你娶了正妻!让陆家有了正儿八经的儿媳妇!你纳谁我都不管你!”

“好!就依你!”陆一寒踹开椅子,上前凑近陆霆山,狠狠道:“但我跟你说清楚!我同意娶骆小姐是我的底线,但你别指望我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和照顾,到时候她被冷落,闹脾气了,你们可别到我面前闹!要怪,就怪你们,把人家姑娘硬生生拉到火坑里来了!”他说罢,转身就大步离开了,出门时重重的关上了大门,沉重的响声震得陆霆山心也悸动起来。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毓萍,那混小子也就能听进去你的话,你得空再好好劝劝他,别让他太怠慢骆小姐,画眉的事也先别透露,还没成婚就把小妾摆上了,我们陆家还没有那么大的谱儿。”

二太太再次将药茶递给陆霆山,柔声道:“大帅,你也别太恼火,我回头再好好劝劝他好了,可是…我听说那骆文鸢小姐向来任性跋扈、目中无人,这样的姑娘……真的是那位神婆所说的陆家的贵人吗?”

说起那位神婆,那是前几天前的事了。那天,陆霆山刚出府门,就发现门口竟站着一位神婆模样的老婆婆,嘴里念念有词,声称陆府几年后将遭遇关乎生死存亡的劫难!

陆霆山本就有些迷信,也深信命运劫数之类的说法,所以每回上战场前一天,都得去家中佛堂拜一拜菩萨,保佑他们凯旋而归。以至于他听到那神婆的那些话后,纵使半信半疑,但依旧心里发毛,当即将她请进府详谈。

神婆说:“陆家现在看似如日中天,其实已存在气数将尽的预兆,不久后,必有一场劫难降临,到时候,不仅是陆家,就连整个岳城,都可能会受到牵连。”

陆霆山一听,手心已冒出些细汗,便问道:“那请大师告知如何渡此劫难?只要大师金口一开,我大帅府必将重礼酬谢!”

神婆却摆摆手,淡淡道:“我此次前来,并非是为了黄白之物,而是不忍岳城那千千万万的百姓遭受劫难而丧命,这才来告知于你。”她又说道:“其实大帅你的夫人,早在十几年前,便已经替陆家选择了一位贵人,有这位贵人在,必将助陆家化解此劫难。”

“不知这位贵人是谁?那场劫难又指什么?”陆霆山听这位神婆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钱财利益,心里多了几分信任。

“那位贵人,便是骆氏商会会长骆振海正妻之女!”神婆高声道。

陆霆山听到这个名讳,当场愣住,便道:“大师,你可不能开玩笑,先不说骆家正妻之女只是一个女孩,而且自小娇生惯养、任性刁蛮,如何救得了我们陆家?”

神婆面色如常,从容道:“冥冥之中自由安排,我只负责将预言告诉大帅你,其他一切世俗之事,就在与我无关了。”

神婆说完,便打算离开了,临走前,她留下一句话:“孰轻孰重,我都与你讲明白了,相信与否,全在于大帅你自己了,那场劫难能否化解,也在于大帅你自己的决定了。”

待神婆离去后,陆霆山对那神婆的话有些怀疑,但也不能不信,若她是一个骗子,定不会只来说话却分文不取的,假如她说的是真的,那他绝不能对那场陆家的劫难放任不管,当天,便前往骆府,向骆振海提亲,并要求他将正妻之女嫁到陆家来完婚,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陆大帅又轻咳了几下,道:“更何况,我的身子越发不行了,眼看时日无多,而陆家长子心浮气躁,二子身体孱弱,必须得找几个权贵门第联姻来帮衬扶持,才能让陆家继续支撑下去…..毓萍,我走后,陆家,还有我这几个不争气的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二太太听罢,脸上的愁容越发浓重,道:“大帅,你别说这些丧气话,大夫不都说了吗,你还是有康复的希望的,你还有大把的时光呢。”

她用手帕擦擦眼角的泪,继续道:“还有,大帅,你的苦心我都明白,可是,我还是想说一句,终身大事,还是两情相悦的好,若是一寒真的喜欢画眉那丫头,不如成全他们,促成一段姻缘也算行善积德了不是么?你也总不希望到死都让一寒记恨你,留下遗憾吧,更何况…..我也是平民家的丫头,而且人老色衰,大帅你也没嫌弃过我不是吗?”

陆霆山摆摆手,道:“毓萍,你就是太纵着他,才导致他养成现在不顾一切的性子,这件婚事,是大势所趋,容不得他任性了,不过说起遗憾……”

他挽起二太太的手,难得柔声细语,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惋惜:“…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跟你有个孩子,若是你的孩子降生并长大成人,肯定像你一样,温和、谦逊、孝顺,可惜……”

“大帅别这么说。”二太太抓住陆霆山的手,温婉道:“早在成为你的女人那天起,我就跟你说过的,一寒就是我的孩子,我就是一寒的娘!”

陆霆山欣慰的拍拍二太太的手背,低声感慨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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