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五带走了二、三十个亲信小弟，下山后朝西一路跋涉，五天后来到遂州境内，前来投奔杨老大。

大将军生前告诉过他，若遇到危急情况，只有杨老大值得托付。

裴老五至今也没想通刺客是如何潜上山来的，又如何悄无声息地杀死大将军？还有大将军脖子上的那道细小齐整的口子，得是何等锋利的锐器才能造成，更别说院子里那名山匪被轰掉一半的脑袋，仿佛被人用铁杵捣烂的。

那晚赶到院子里时，他还在那半颗脑袋里闻到了灼烧的味道，可那山匪明显又不是被烧死的……

实在是太蹊跷了。

但他能肯定一点，那名刺客一定来自山下的那伙乡民，因为这半个月以来，只有那伙人出现在驻风岭周围。

而他曾亲耳听到那伙乡民自报身份，来自三清乡。

他还能肯定那名刺客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以往在裴老五心目中，大将军就是最了不起的人物，想杀谁就杀谁，随便跺一下脚，驻风岭周边的几个县乡都会随之颤抖……可了不起的大将军就那样轻而易举地被那人给杀了。

他既替大将军感到委屈，又不得不对那刺客多了一份畏惧。

或许正是出于这种心理，路过阆州时，他并没有急于去三清乡寻仇，而是选择了先来投奔杨老大，请杨老大来主持公道。

大将军活着的时候，对杨老大极为推崇，裴老五相信他未曾谋面的杨老大也肯定会为大将军主持公道。

裴老五听大将军说过，杨老大盘踞在遂州和绵州交界的五神山一带。

但等他到了才发现，五神山并不是一座山，也不是五座山，而是遂州、绵州接界的狭长地带的一个叫法，纵跨十几个县乡，涵盖的范围极广。

好在他知道大将军和杨老大接头的一些暗语，又在五神山一带四处打听了整整两日，总算打听到了一些眉目。

和他接上头的是县城里一个丝帛铺里的掌柜。

掌柜听完他的来意后，皱了皱眉：“你们现在来投奔杨老大，可不是个好时机啊。”

“这是为何？”

裴老五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来，没想到又生变故。

“难道你没看见遂州境内四处都是官兵吗？”掌柜一面拨着算盘，一面叹着气道，“五神山已被围了十日有余，也不知道杨老大他们还能够挺多久。”

“居然还有这等事？”裴老五极为诧异，他在驻风岭上跟着大将军威风惯了，从来只有他们下山四处劫掠，有时还能混进县城里去发一把横财，但什么时候见过官兵敢出城围剿？

事实上，自裴老五进入遂州境内后，就发现了兵丁遍地，他都是极为小心地避开了，可没想到这些军卒竟是冲着杨老大来的：“难道这遂州府内的官兵如此凶悍，竟敢去杨老大的盘子上生事？”

“当然不是遂州城内的官兵。如果真是遂州本地的军士，杨老大岂会怕他们，早把他们给打跑了。”

裴老五这才明白情形的严峻性，急忙问：“那这些官兵来自何处？”

掌柜长叹一声：“他们是高都帅的兵啊。”

“高都帅……”裴老五咀嚼着这个名字，猛然想到了什么，大惊道，“可是西川的高仁厚，高大帅？”

“正是。”

现如今这年头，皇帝怕藩镇里的节帅，节帅们怕他们手底下的牙将，官府里的人怕辖地内的匪贼，一切似乎都颠倒过来了。但在这剑南三川境内，如果还有一个当官的让匪贼们闻风丧胆，那就是高仁厚。

高仁厚什么来头，裴老五这类小山贼自然不知道，但他们都听说了横行东、西两川多年的巨寇阡能，正是在今年年初被高仁厚剿灭的。

对于裴老五来说，阡能就是神话级的人物，手下匪众多达几万人，多年来横行邛州、雅州、蜀州等各地，先后打败了杨行迁、胡洪略、莫匡时等大唐将帅的多次进剿，未尝败绩。

兴起时还主动向两川各州官府发起进攻，一度攻至成都府下安营扎寨，把城内的圣上吓得差点就要逃亡到凤翔府去，俨然就是剑南三川境内的土皇帝。

想想驻风岭上总共不过一百来号人，只能占据着一个偏远的山头栖身，裴老五清晰地认识到了同为匪寇的巨大差距。

可就是这样一个雄霸一方的巨寇，被从关中战场上退下来的高仁厚顺手给剿灭了，砍下了他的脑袋搁在成都府的城墙上的木笼子里，供人参观。

而且高仁厚剿灭阡能，出兵仅千余人，用时仅六天，伤亡代价不足百人。

自此之后，剑南三川内的匪寇们都老实了不少，闻高都帅之名，如闻惊雷。

裴老五禁不住猜想，杨老大何德何能，竟能劳驾高仁厚亲自来征剿？

同时他肯定地意识到，他要投奔的杨老大这次彻底凉了。

但最终裴老五还是选择前去投奔杨老大，因为除了杨老大，他现在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去之前他把情况告诉了他手下的兄弟们，最终只有八个人愿意继续跟着他，其余人一听到高都帅来了，都连夜逃出遂州、自寻前程去了。

裴老五带着最后的几个小弟朝着五神山腹地进发，临近杨老大的地盘时，远远就看见了四方密如丛林的军营，战马喧嚣，各色军旗飘展，尤其是那面上书“行军司马三峡诸路招讨使高”的大纛，又高耸于各色旗帜之上，气势如虹。

官兵军营与五神山之间，又挖了纵横交错无数道堑壕，看来是要将群山里的匪众活活困死。

好在有人带路，裴老五等人才能够安然穿过官兵的防御阵地，进入到群山里。

当看到把守在各谷口要塞的山匪时，裴老五心知他终于来到了杨老大的地盘上。

又在山里穿行了小半日，将裴老五绕得头晕，早忘了来时走过的路。最后来到山中一地势平坦开阔的谷地，中有大大小小许多房屋建筑。

裴老五心知这里方是杨老大的居身之所。

他在心里暗暗比较，难怪大将军生前对杨老大推崇备至，此处的山匪人数之众，财货物资之丰，可不是小小的驻风岭能够比拟的。

树大好栖身，裴老五竟在心里生出些豪迈之气，勉励自己一定要在杨老大手下好好干，追逐前程。

可奇怪的是，这片地区内有大量农田耕牛，又有不少妇孺老人，完全不像是山匪的做派……

裴老五没来得及询问这种奇怪的现象，就带路的人安置在一处房屋里。

直到晚上才有人来通知他，杨老大召见，让他单独去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