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五被带到一处院落的正堂上。
单看这间正堂,格局、装饰、陈设倒和驻风岭上的中寨大堂没有太大区别,完全不像是一个巨寇应该住的地方。
堂上坐着两人,一人四十来岁,极为精壮,额头上横着一道醒目的大疤痕,更显剽悍;另一人居然是名不足二十岁的年轻女子。
堂下分东西各列坐五人。
裴老五不敢多看,到了堂上后就单膝跪地道:“拜见各位头领。”
“堂下何人,来找我们当家的所为何事?”问话的是堂上的疤脸男子。
听这话里的意思,这疤脸男子竟不是杨老大!
裴老五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急忙回道:“小的裴老五,来自阆州以北驻风岭,是大将军叫我来投靠杨老大……”
“大将军?”
裴老五话未说完,堂内有人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裴老五也意识到说错了话,“大将军”这个称呼在驻风岭上自然可以提,但来到这里,再提这样的称呼显然就太不识抬举了,于是连忙改口:“就是刘黑子,刘黑子是驻风岭上的大统领,是他叫我来遂州找杨老大的。”
“刘黑子……”
听见堂上有人轻笑着念出这个名字,裴老五才舒了一口气,看来大将军确实和这里的人有过交情。
问话的依旧是堂上那名疤脸男子:“既然刘黑子才是你的大统领,好端端的,怎么叫你们来遂州来投靠我们?”
裴老五心里一酸,道:“刘老大被人杀了。我这次前来,一是来投靠各位豪侠,在各位手下谋个前路;再则也是想请杨老大做主,替我们大统领报仇。”
他话音刚落,堂下居首坐着的一名三十来岁的壮汉立即骂道:“你瞎了狗眼吗?没看见官兵已经把这里给围了,现在我们正想办法突围,谁有时间来管你们哪些破鸟事!”
“宗汉!”堂上的疤脸男子及时出言劝阻,“这位兄弟远道而来,你说话莫要太难听了。”
那名叫宗汉的壮汉愤恨未平地哼了一声,但也没再多说。
疤脸男子似乎为了缓解氛围,看向身旁的年轻女子笑道:“既然他是来投奔你的,要不要留他,你说了算。”
裴老五又是一惊,难道那名年轻女子才是杨老大?
他忍不住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确认是一名年龄十八岁左右的年轻女子,虽是端坐着,却能看出身量很高。
他也只能看到这些,毕竟堂上距离较远,屋内灯光不甚明亮,他又碍于身份、不敢多看。
叫杨老大的年轻女子开了口,声音平和,闻之可亲,但又叫人听不出来任何喜怒情绪,她和疤脸男子商量道:“爯叔,既然这名兄弟远道而来,又是在这种危急局势下前来投奔,足可见他心诚,依我之见,就先留下他吧。至于他口中的报仇一事,待处理完眼前的困境后再行商量……
“无论怎样,刘黑子也是父亲生前的旧人,替他报仇也是应该的。”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堂下也没有人反对。
裴老五更是心中大喜,连忙磕头:“谢谢杨老大。”
杨老大很客气地回道:“无需见外。”
又吩咐堂外守卫带裴老五下去休息。
待裴老五离开,堂内只剩下自己人时,堂上的杨远爯才拿起案上的书信道:“这是官兵送来的书信,我和当家的已经看过了,你们也先看一看。”
堂下十人接过书信来一一传阅,像唐宗汉等人不识字,便急着让看信的人念给他们听。
看完后都吃了一惊,小声议论起来。
因为这是一封高仁厚亲笔的招降书信。
见大家都已经看完书信的内容,杨远爯开始讲话,堂内顿时肃静:“想不到我们这些山里的小蟊贼,居然能劳驾他高都帅亲自写信劝降,此事要宣扬出去,也是脸上有光啊。”他先自嘲地调侃了两句,而后朝堂下问道,“众兄弟怎么看?”
堂下众人商议一番后,共推唐宗汉起来发言:“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依我看,他们的话千万信不得。而且我虽然不识字,也没看过书,但听了不好英雄好汉的故事,自来官兵招降,都是使诈。远的不说,如今坐在长安城里的黄大王,还有之前的王大帅,哪个不是被朝廷骗过几次?招安招安,招甚鸟安!我们切莫上了官兵的当……对了,还有隔壁的阡能,之前高仁厚不是也在招安他嘛,可结果呢,反倒把他的人头砍了下来挂在城墙上。”
这时堂下有人提醒唐宗汉:“高仁厚没有劝降过阡能,只一味征剿……”
“哪有怎样!”唐宗汉并不在意这些细节,“难道他高仁厚就能是什么好东西?自古官匪不两立,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明白嘛!”
“可现在五神山被围了起来,我们多次尝试突围也均告失败,除了投降别无生路。”那人被唐宗汉的大嗓门激起了火气,立即反驳。
“难道你敢投降?”唐宗汉一声暴吼,拔出腰刀朝案上猛劈下去,立刻将那人唬住。
还是杨远爯站出来调节气氛:“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好好说,动刀动枪的做甚!”
唐宗汉这才将刀收了回去。
但经他刚才的恐吓,再也没人敢说话。
杨远爯扫视堂内一圈后,叹着气道:“宗汉兄弟脾气是坏了点,但他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我们盘踞遂州已有八年,虽然说话做事都凭着一个‘义’字,极力约束,从不打家劫舍,伤害无辜性命,但在官府眼里,匪就是匪,并不会因为我们素行义事就高看我们一眼。现如今他高仁厚将我们困在这里,又派人送来招安书,其意图已十分明显,就是想趁我们走投无路之际将我们一网打尽,又担心我们困兽犹斗,故而用下这等计谋。”
有了唐宗汉的威吓,再加上杨远爯这一番说服,堂下众头领都纷纷点头,大声谴责官府没有信用,表示誓死不降。
杨远爯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再询问杨老大的意见:“当家的,你怎么看?”
没想到杨老大却提出了不同的观点:“爯叔,我的见解恰与你相反,我倒认为高仁厚是真心招降。”
“哦?”杨远爯眉头高皱,带动了他额头上的疤痕扭曲起来,观之狰狞可怖,“当家的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