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兵观察到了杨轻的表情,知道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从容回道:“历数罗夫子东征渝州以来的做为,虐杀百姓,抗命不从,再到今日的私纵敌军……高仁厚又不是昏庸之人,怎会再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再反观高仁厚对罗夫子的态度。初时在渝州,罗夫子率部虐杀百姓,高仁厚贬了他的都统之位,看似严厉,其实还抱有希望,以冀罗夫子能自我反省,戴罪立功;到后来怂恿部下违抗军令、公然索取赏赐时,其罪过远甚于以往,但高仁厚却已不再责罚他,这恰恰说明高仁厚已对他失去耐心,两人间只是相互利用罢了;再到如今私纵敌军,祸害无穷,高仁厚非反倒安抚起他来了,如此反常之举,背后必定隐藏着极大的谋算。
“至于是什么谋算,都头心知肚明,就不用我再多费唇舌了吧?”
“妙!”
杨轻听完后大笑着拍起掌来,而后指着吕兵,问向杨远爯:“爯叔,现在你可服了吧?”
“服服服!反正你俩人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懂,我只负责领兵打仗,至于你俩谋划什么啊,我还是少听为妙,听多了伤脑筋……”
杨远爯说罢,真的就晃着脑袋出了营帐。
今天打了一场大胜仗,军营内一片热闹喜庆,他一心想着去热闹快活。
剩下吕兵和杨轻望着他略带夸张的背影又笑又叹。
随后,杨轻挥手让帐内侍卫也全部退下,只留下她和吕兵两人,才坦诚直言:“吕二哥所说,句句皆是我心中所想……想必吕二哥也定能猜到我真正气恼所在了吧?”
吕兵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杨轻真正气愤的,只可能是她战前的算计并未能如愿。
“依吕二哥看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杨轻顺势问道。
吕兵不急于回答,他得先了解清情况:“青卫营此战的损耗几成,目前实力如何?”
“青卫营原有士卒近三千人,经此一战,死伤上千人。但罗夫子太狡猾了,今日死伤的都是他从渝州和峡路各州招来的流民,他将精锐部卒全部安置在官道附近,远离战场,压根就没有任何损失。而且他还打着填补伤员的旗号,又开始在盐泉附件大肆抓捕乡农和壮丁,估计很快就能招回原有的士卒人数,甚至还能比战前人数更众……”
听到这里,吕兵也算明白了杨轻向来涵养极好,为什么今日会如此恼火。
他们原打算祸水西引,借此战来削弱甚至铲除罗夫子和青卫营的实力,不成想精心盘算的结果,反倒进一步助长罗夫子的实力……
接下来杨轻又将高仁厚部和郝蠲部东川军交战的经过讲述出来。
原来,东川军与高仁厚军刚一接战便溃败,连郝蠲本人也在逃跑中被挤下马来,生生踩踏致死。但东川军溃逃回盐泉后,大肆抢掠,破坏甚至焚烧城内粮草器械,而盐泉历来是绵州的驻兵地,粮草囤积甚丰,尤其城内有大量井盐和制盐设施,一经烧毁,损失无法估量,所以高仁厚只得先派兵四处扑火,放弃了追击溃军,这也才导致出现在盐泉南的东川溃军数量远超出预期……
杨轻讲述完后,开始等待吕兵的建议。
吕兵将所有的信息前后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今日过后,罗夫子必然对我们有了防范,他大肆招兵也是冲着我们来的。既然他的青卫营能招兵,我们归义都同样能招,不知道都头有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不料杨轻却摇了摇头:“不能!养兵需要钱粮物质,目前归义都上下加上后勤杂役共有一千五百人,这已经是我们储备的物质的极限,即便再招来士卒,没有饭吃,没有赏银发,既不能留住这些人,反倒会引发混乱……”
吕兵已经了然这个时代的一些现象,诸如供养军队的钱粮物质,并非来自朝廷,而是军队自己筹集。归义都和青卫营名义上是高仁厚部下,但高仁厚自己的军队都供养不济,哪里还顾得上他们,所以两部都是各自想办法筹集钱粮。
可他仍有疑惑:“我们的物质有限,难道青卫营就不为钱粮发愁,为何他们就能大肆招兵?而且据我观察,他们的物质储备尚不及我们充足。”
“这就是他们的优势所在。”杨轻无奈叹道,“青卫营说好听是一支军队,说难听点,就是一群恶鬼,他们所到之处,搜刮乡民的钱粮、牲畜,无所不用其极。不怕吕二哥笑话,归义都偶尔也得靠劫掠度日,但终究做不到青卫营那般。这主要是我和爯叔的问题,我们虽然也曾是山匪,但我们毕竟是半道为匪,很多山匪的习气终究是学不来的。
“青卫营则不一样。他们真的是掘地三尺,凡经过他们劫掠过的地方,无论之前是贫瘠还是富裕,都会变成一片焦土,连一个活物都不会留下。实在找不到吃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吃人肉……所以他们对物质的需求远低于我部,也所以他们敢大肆招兵,而我们却不得不为此发愁。
“罗夫子也并非无能之辈,吕二哥可能见识过他惩罚逃兵的手段,但其实还远不止此。譬如,他在青卫营中大兴连坐之法,凡士卒犯错或逃跑,长官同样受罚,而若是长官犯错,其属下的全部士卒都要受牵连……所以青卫营内极少有人敢逃跑,对士卒的约束极强,士卒们上阵后也只敢拼死向前,决计不敢有其他杂念……”
讲完青卫营的状况后,杨轻有了感慨:“我观吕二哥平日的言行,知道你是个仁义之士,见不得这些扰民之举,也见不惯那些不爱惜士卒性命的做法。可眼下偏偏是这样的一个时代,比的就是谁更残忍,比的就是谁更无耻,比的就是谁的心更黑……在这方面,罗夫子可算是无耻之尤了,我不如也。”